冰冷的海水无情地吞噬着体温和力气。林砚拖着灌满海水的沉重身体，凭借着水囊提供的一丝浮力和顽强的意志，在黑暗的海水中拼命划动。身后的海湾方向，隐约还有火光和嘈杂的人声，追兵的小艇似乎并未放弃搜寻。
他不敢回头，也不敢停歇，只能朝着记忆中最近的那片黑黝黝的岛屿轮廓，机械地摆动着手臂。伤口在盐水的刺激下疼得麻木，肺部火辣辣地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咸腥的海水味。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觉得自己即将力竭沉没时，脚下忽然触到了粗糙的沙石！是浅滩！
求生的本能让他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手脚并用地爬上了潮湿的海滩。一脱离海水，刺骨的寒冷和虚脱感便排山倒海般袭来，他趴在冰冷的沙砾上，剧烈地咳嗽，吐出咸涩的海水，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眼前阵阵发黑。
不能昏过去！昏过去就可能再也醒不来，或者被涨潮的海水卷走，或者被可能存在的追兵发现！
他咬破舌尖，用疼痛刺激自己保持清醒。挣扎着坐起身，环顾四周。
这是一个不大的岛屿，眼前是一片布满嶙峋礁石和稀疏灌木的海滩，身后则是黑沉沉、仿佛无边无际的茂密山林。天空依旧阴沉，看不到星月，只有海风穿过林梢发出的呜咽声和海浪拍岸的单调声响。
孤独、寒冷、饥饿、伤痛、还有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这就是他眼下的处境。
他检查了一下身上的东西。乌兹钢软甲还在，虽然沉重但提供了些许防护和保暖。尚方剑在跳海时脱手了，不知沉在了何处。太子所赠的“续命护心丹”用油纸包着，贴身收藏，似乎没有浸水。水囊里的空气已经不多，但皮质坚韧，或许还能用。除此之外，只剩下一身湿透的破烂官服和满身的伤口。
他脱下湿透的外袍，拧干水分，只穿着软甲和里衣，将拧过的外袍重新披上，多少能挡点风。然后，他强撑着站起来，踉跄着走向最近的一块巨大礁石背后，这里能稍微避开海风和可能来自海面的视线。
必须先处理伤口，恢复一点体力。他记得一些野外求生的知识，在礁石缝隙和沙滩边缘寻找。幸运的是，他找到了几簇顽强的、可以食用的海藻，还在一块背风的礁石下发现了一小窝海蟑螂——虽然恶心，但在这种时候，是高蛋白的食物来源。
他强迫自己咽下那些腥咸的海藻和生猛的海蟑螂，胃里一阵翻腾，但至少补充了一些水分和能量。他又找到一些干燥的苔藓和枯草，用火折（居然还能用！）小心翼翼地引燃了一小堆篝火。
微弱的火光带来了珍贵的温暖，也驱散了些许黑暗带来的恐惧。他靠近火堆，烤干衣物，又检查身上的伤口。大多是皮肉伤，被海水泡得发白外翻，他用烧过的匕首边缘烫了烫最深的几处（没有条件消毒，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办法），撕下里衣相对干净的部分，简单包扎。
做完这些，他几乎耗尽了所有力气，靠在礁石上，疲惫地闭上眼睛。脑海中却不断闪现着之前的画面：老周和水手们决死的冲锋，冰冷的弩箭，熊熊燃烧的“福船”号，还有那双双坠海时看到的、甲板上晃动的、属于胜利者的狰狞黑影……
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因为保护他而死去。愧疚和愤怒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心。
还有婉清和囡囡。她们现在安全吗？是否也面临着危险？他不敢深想。
他摸了摸怀中的“续命护心丹”。这是太子给的，是他此行的目标之一——找到“还魂草”救太子——的象征。如今他自己身陷绝境，还能完成这个任务吗？
不，不能放弃！他猛地睁开眼，眼中重新燃起火焰。他林砚能从一介商贾之子走到今天，经历了多少生死危机？这一次，也绝不能认输！
他必须活下去！必须找到办法离开这个岛，继续前往东南，完成他的使命！为了那些死去的人，为了等待他的妻女，也为了那个在深宫中信任他、需要他的太子！
他仔细回忆“摆渡人”给的海图。这片岛礁区……如果没记错，应该位于渤海通往黄海的航线上，偏离主航道，但并非完全无人问津。或许会有渔船或商船偶尔经过？或者，岛上会有淡水、食物，甚至……有人？
他需要探索这个岛，寻找生存资源和可能的出路。
天色渐渐亮了，虽然依旧阴沉。林砚熄灭篝火，用沙土掩埋痕迹。他折了一根结实的木棍作为拐杖和防身武器，灌满海水的水囊（淡水需要寻找）挂在腰间，开始了对这座孤岛的探索。
岛屿不大，但地形复杂。他小心翼翼地穿过海滩后的灌木丛，进入森林。林中树木茂密，藤蔓缠绕，地上是厚厚的腐殖质，空气潮湿闷热，与海边的寒冷截然不同。他警惕地注意着周围的动静，既要防备可能存在的毒虫猛兽，也要小心追兵是否登岛搜索。
幸运的是，他很快发现了一条似乎是野兽踩出的小径，沿着小径，找到了一个小小的、被岩石环绕的淡水潭！水潭不大，但水质清澈。他狂喜不已，先谨慎地观察了一会儿，确认没有危险，才趴下去痛饮一番，又将水囊清洗干净，灌满淡水。
有了淡水，生存的希望大增。他又在附近找到了一些野果（小心辨认后食用）和可以充饥的块茎。
然而，就在他略微放松，准备找一个更安全的宿营地时，一阵隐约的、不同于风浪和海鸟的声响，从岛屿的另一侧传来。
是……人声？还有金属碰撞的轻微声响？
林砚的心瞬间提了起来！他悄无声息地爬上附近一棵枝叶茂密的大树，透过缝隙，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只见在岛屿另一侧的一个更隐蔽的小湾里，竟然停泊着两艘船！一艘正是那艘该死的“海鹞子”！另一艘稍小些，似乎是它的补给船或同伙。一些人正在两船之间用小艇搬运着什么东西，还有一些人似乎上了岛，正在海滩上生火做饭，喧哗谈笑。
他们果然在这里！而且看样子，是在休整，或者……在等待什么？
林砚屏住呼吸，仔细观察。那些人穿着杂乱，但行动间颇有章法，显然是老手。他们似乎并不担心暴露，大声说笑着，隐约能听到“这次活干得漂亮”、“那姓林的肯定喂了鱼”、“回去领赏”之类的话。
姓林的……果然是为了杀他而来！而且听口气，是受人雇佣的职业杀手或海盗团伙，并非徐阶或赵子静直接圈养的死士。
林砚心中冰冷。对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这里休整，要么是确信他已经死亡，要么就是在等待确认，或者……还有别的任务？
他必须更加小心，绝对不能被他们发现。同时，一个念头在他心中升起：或许……可以利用他们？
他悄悄滑下树，如同幽灵般退回到森林深处。他需要了解更多，也需要一个计划。
而此刻，千里之外的京城东宫，又是另一番景象。
太子朱瑾的身体在太医们的精心调理下，恢复了些许气力，虽然依旧虚弱，记忆也时好时坏，但至少不再整日昏睡。他屏退了大部分宫人，只留下绝对信任的小德子。
“小德子，那日你说，翠珠送安神汤来时，在廊下遇到了尚膳监的李公公？”朱瑾靠在软枕上，声音轻缓，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锐利。
“是，殿下，奴才记得清清楚楚。”小德子跪在榻边，低声道，“李公公还笑着跟翠珠说了句‘小心烫着’，翠珠当时好像脸红了一下，汤碗晃了晃，差点洒了。”
李公公……尚膳监副总管，是徐阶夫人一个远房表亲的干儿子。这在宫里并非秘密。
“翠珠投井后，她的房间可有人搜查过？有什么异常？”朱瑾继续问。
“查过，但……是徐首辅派人协同内务府查的，说是宫人自戕，晦气，匆匆查了一遍就封了。奴才当时被看管着，没能靠近。后来听说，只搜出些不值钱的首饰和几封与宫外家人的普通书信，并无特别。”小德子小心翼翼地说。
徐阶派人查的……朱瑾眼中寒光一闪。这等于将可能存在的线索，亲手抹掉了。
“那李公公呢？最近可有什么异常？”
“李公公……前几日得了风寒，告假出宫休养去了。听说，是回通州老家了。”小德子道。
告假出宫？回老家？真是巧啊。
朱瑾闭上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被角。所有线索，似乎都指向徐阶，但又都巧妙地断了。没有直接证据。徐阶做事，果然滴水不漏。
但他心中的疑云，却越来越重。那碗安神汤的“苦味”，翠珠与李公公的“偶遇”，翠珠的“畏罪自尽”，李公公的“恰巧告假”……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吗？
还有林砚。他冒险前往东南，真的只是为了公事？还是……也察觉到了什么，去追查与这“苦味”相关的线索？
朱瑾忽然感到一阵心悸和虚弱。他摆了摆手，小德子连忙上前扶住。
“殿下，您保重身体！太医说了，您不能劳神……”小德子带着哭腔。
朱瑾缓了口气，低声道：“小德子，你想办法，避开所有人，去一趟太医院……找一个叫刘世安的太医，他是专精药理的……你悄悄问他一句话……”
他凑到小德子耳边，用极低的声音说了几个字。
小德子身体一震，脸色发白，但还是用力点了点头：“奴才……奴才明白！这就去！”
看着小德子匆匆而去的背影，朱瑾重新靠回软枕，望着窗外宫墙上方的四方天空，眼神深邃而冰冷。
这宫墙之内，看似平静，实则杀机四伏。而他，不能再躺在病榻上任人宰割了。有些事，必须查清楚。有些人，也必须开始提防，甚至……反击。
他轻轻握住了枕边那柄林砚未曾带走的、装饰用的短剑，指尖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