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池中央的水面还在轻轻荡漾,那张写着“你来了”的泛黄纸页浮在残片之上,墨迹未散。陈浔蹲在池边,指尖残留着腰牌背面刻痕的触感——那道箭头指向池心,像是一条无声的指引。
他站起身,没有再看那纸片一眼。
“走。”
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迟疑的决断。他将情剑横握,裂痕处的微光忽明忽暗,如同呼吸般与脚下青砖的灵力波动呼应。他踩上一块半陷血泥的石台,剑尖轻点地面,银光顺着裂缝蔓延一寸,随即熄灭。安全。
澹台静跟在他身后半步,脚步沉稳,神识如细网铺开,感知着每一道潜藏的震颤。她的气息仍弱,但脊背挺直,像是风中不折的竹。货郎之子紧攥短匕,左手缠着粗布条,掌心渗出血丝,却一声未吭。
三人一步步踏入血池中央干涸的石台区域。地面湿滑,血水与碎石混成黏稠泥泞,每踏一步都带起轻微嗡鸣,仿佛整座窟穴仍在脉动。陈浔走得极慢,情剑每一次点地,都在试探路径的稳定。他曾以剑破幻影根脉,如今更清楚,这地底残留的力量,未必全然沉寂。
“别靠墙。”他低声说,“有牵引。”
话音刚落,货郎之子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前扑去。陈浔反手一拽,将他拉回,自己却因旧伤牵动,肩头一滞,膝盖微弯。他咬牙撑住,顺势单膝跪地,剑拄前方,挡住了一道自地面悄然爬升的暗红丝线。
那丝线如活蛇般扭动,撞上情剑裂痕,发出“嗤”一声轻响,随即缩回砖缝。
“谢……谢谢。”货郎之子喘着气,低头看自己方才落脚处,青砖缝隙中隐约浮出细密符文,正缓缓亮起。
陈浔没应声,只缓缓站起,目光锁向石台尽头。
那里,一道孤影垂首而立。
月白色的裙裾被血浸透,边缘撕裂,银丝纱衣破损不堪,仅剩几缕残缕挂在肩头。一根白玉簪斜插发间,绸带已被血染成深褐,贴在脸颊一侧。铁链自四面石壁延伸而出,缠绕四肢,深深嵌入皮肉,腕踝处血痂叠压,仍有暗红渗出。
陈浔的脚步顿住了。
不是因为危险,不是因为机关。
是他认出了那微微低垂的侧脸轮廓,认出了她即使被困也未曾弯曲的脊线。
他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想喊她的名字,却发不出声。脚步竟有一瞬的迟疑,像是怕惊醒一场梦,又像是怕梦本就是假。
就在这死寂之中,那女子微微动了动。
她似乎听见了什么,脖颈极缓地抬起,蒙眼的绸带下,唇瓣轻启,声音虚弱却清晰:
“……是你吗?”
陈浔猛地向前两步,单膝跪地,伸手欲触她的脸,却又停在半空。他最终没有碰她,而是握紧拳,重重抵在冰冷石面上,指节发白。
“是我。”他低声道,“我来了。”
三个字落下,像是砸进深渊的石子,激起无声的回响。他抬头,盯着她手腕上那圈深陷的铁环,看着血从指缝间缓缓滴落,在地上汇成一小滩暗红。
货郎之子站在后方,声音发颤:“她……还活着?”
陈浔没回答。
他缓缓站起,将情剑插入身旁石缝,剑身没入三寸,稳稳立住。他抬起手,指尖拂过左肩那道旧疤——雨夜那一剑的印记。那时他无力阻止她被带走,如今,他不会再让任何人夺走她。
他俯身,靠近澹台静耳边,声音低得只有她能听见:
“别怕,这次换我护你。”
话音落,他直起身,转身面向四周黑暗。
洞壁幽光忽明忽暗,像是某种巨大的生物在呼吸。空气变得沉重,压迫感再度袭来,不是来自幻影,而是来自更深的地底,来自那些尚未苏醒的东西。
但他已不再退。
他的目光扫过黑暗深处,冷厉如刀。就在那一瞬,他看见了——
石柱之后,岩层缝隙之间,无数双眼睛悄然睁开。
有的赤红如血,有的幽绿如磷,有的毫无瞳孔,只有一片死白。它们静静地盯着石台,盯着那个手持裂剑的少年,盯着他身前被铁链锁住的女子。
没有嘶吼,没有动作,只是睁着。
陈浔站在石台中央,背对澹台静,面朝黑暗。他的右手缓缓落在情剑柄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剑身裂痕再次泛起微光,与他掌心的血痕相融,渗入剑纹。
货郎之子退至一根断裂石柱后,短匕横握,眼神死死盯住左侧岩缝。他知道,不能再前进一步,也不能后退一步。
澹台静依旧垂首,但嘴角极轻微地动了一下。一滴泪,从她蒙眼的绸带下悄然滑落,砸在石台上,溅开细小的血花。
陈浔没有回头。
他只盯着那片黑暗,盯着那一双双睁开的眼睛,盯着它们背后,那即将涌出的风暴。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铁钉般钉入寂静:
“你们……等得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