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据中心的空气带着纸张的微凉,叶晴将一份装订整齐的报告轻轻放在陈序面前。封面没有华丽的装饰,只有 “坎塔拉社会活力观察报告(第 3 期)” 一行黑体字,下方标注的 “初步分析” 四个字,却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得人喘不过气。
“这是过去一个月的汇总数据,” 叶晴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有些趋势…… 已经无法逆转了。”
陈序指尖微颤,翻开报告的第一页,映入眼帘的便是 Gdp 增速折线图描述。那条曾经缓慢上扬、被机构预测 “神迹后将迎来 5% 增长” 的曲线,如今硬生生坠落到零轴,像一条僵死的蛇,横亘在白色的纸页上。
报告里的文字冷静而客观:“坎塔拉 Gdp 增速自神迹后第三个月起持续下滑,本月正式归零。农业生产因‘靠神眷顾’的认知普遍懈怠,粮食产量同比下降 32%;手工业、小型加工业因从业者失去精进动力,产能暴跌 47%;第三产业几乎停滞,除基础生活物资交易外,旅游、文化等产业收入趋近于零。”
他继续往下翻,社会创新指数的数据让他瞳孔骤缩。这个衡量社会活力与创造力的核心指标,从神迹前的 41.6(满分 100),断崖式下跌至 9.2,跌幅高达 77.9%。报告附注中写道:“近三个月无任何新创业项目注册,无一项技术改良申请,传统手工艺传承中断率达 68%,甚至连部落传统节庆的创新形式都已消失 —— 人们满足于重复古老祈福仪式,拒绝任何新尝试。”
最让陈序心头刺痛的,是青少年人生目标感调查数据。
那些冰冷的数字像一把把针,扎进他的眼睛:神迹前,58% 的青少年目标是 “通过努力改善生活”,23% 是 “追求知识 \/ 掌握技能”,12% 是 “帮助他人 \/ 贡献社会”,仅 5% 选择 “无所事事 \/ 享受现状”,2% 为其他;而神迹后,“通过努力改善生活” 的比例骤降至 7%,“追求知识 \/ 掌握技能” 仅剩 4%,“帮助他人 \/ 贡献社会” 跌到 3%,“无所事事 \/ 享受现状” 的比例飙升至 82%,其他占比 4%。
“82%……” 陈序低声重复着这个数字,指尖冰凉。报告中补充的访谈片段,让冰冷的数据有了更残酷的温度:
“受访者 17 岁,辍学学生:‘神已经给了我们健康,为什么还要辛苦做事?躺着晒太阳不好吗?’”“受访者 19 岁,前手工艺人学徒:‘学手艺是为了赚钱治病,现在病好了,学这个没用了。’”“受访者 21 岁,前‘生命方舟’志愿者:‘以前想帮别人,是因为大家都在受苦。现在大家都安康了,没什么好帮的,也没什么好想的。’”
叶晴站在一旁,看着陈序紧绷的侧脸,补充道:“我们还监测了社会互动频率、公共事务参与度、甚至是居民的日均活动步数 —— 所有数据都在同步下滑。社会就像一台上了锈的机器,各个齿轮都在慢慢停转。”
报告的最后一页,附着对活力热力图的文字描述。坎塔拉的地图上,曾经代表人口活跃、经济繁荣的红色、橙色区域,如今大面积变成了代表沉寂的蓝色、紫色,只有少数几个基础物资交易点还残留着微弱的红色光斑。文字下方标注着一行小字:“数据低语:坎塔拉的社会活力,正在以日均 1.2% 的速度流失。”
“活力正在消失……” 陈序攥紧了报告,纸张的边缘被他捏得发皱。他想起扎伊部落里眼神空洞的阿莎母亲,想起首都大学里空荡的教室,想起 “生命方舟” 解散后废弃的铁皮房 —— 这些曾经被他归咎于 “暂时迷茫” 的现象,此刻在数据的印证下,变成了一场全面的社会崩塌。
他曾经偏执地追求 “纯粹的善行”,以为剥离痛苦就是救赎。但数据不会说谎,这些冰冷的数字,正在一遍遍诉说着真相:真正的救赎,从来不是简单地消除苦难,而是在与苦难的抗争中,培育出坚韧的意志、互助的精神、对未来的渴望。当他用神迹夺走了苦难,也一并夺走了支撑社会运转的精神内核。
叶晴看着他痛苦的神情,轻声说:“霍兰德那边已经收到了报告,他的意思是……‘这是完美叙事的必要代价’,甚至认为‘只要维持表面的安康,社会活力无关紧要’。”
“必要代价?” 陈序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失望,“他看不到这些数据背后,是一个个正在失去灵魂的人吗?是一个正在死亡的社会吗?”
数据中心的屏幕上,坎塔拉的实时画面还在播放。一个少年躺在草地上,望着天空发呆,从日出到日落,一动不动。他的身体安康,却像一株失去阳光的植物,正在慢慢枯萎。
陈序闭上眼,那些数据仿佛变成了无数细碎的声音,在他耳边低语:你以为的救赎,是温柔的毁灭;你追求的完美,是致命的枷锁。
这场由他引发的神迹,终究还是变成了一场无法收场的灾难。而那些冰冷的数据,就是这场灾难最沉默、也最有力的见证。
报告从陈序的手中滑落,掉在桌面上,发出一声轻响。但这声响,在数据的低语声中,显得如此微弱,如此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