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八年的春天,寿春城仿佛一夜之间成了天下英才的汇集地。
城东新开的“招贤馆”门前,每天排着长队。有穿着儒袍的士子,有腰挎长剑的游侠,有风尘仆仆的匠人,甚至还有从北方逃难来的落魄贵族。馆内负责接待的小吏忙得嗓子都哑了,登记名册堆了半人高。
这天下午,曹豹路过招贤馆,看见这阵仗,忍不住进去看看。
馆内分几个区域:文士区、武将区、匠作区、杂学区。文士区人最多,几十个读书人或坐或站,有的在写文章,有的在辩论经义,吵吵嚷嚷像个集市。
“曹将军!”馆丞看见曹豹,像看见救星,“您可来了!这些人……太难伺候了!”
“怎么了?”
“您看那位,”馆丞指着角落里一个中年文士,“自称是河内司马家的旁支,来了三天,天天要求见主公,说不见主公不投名刺。还有那位,”又指着一个满脸傲气的年轻人,“说是颍川郭家的,一来就要当郡守,说给他个县令是侮辱他。”
曹豹笑了:“这不是很正常吗?有才的人,难免有点脾气。”
“可咱们哪分得清谁真有才,谁是滥竽充数?”馆丞苦笑,“昨天就闹了个笑话。有个自称精通兵法的,说得头头是道,结果让他去校场指挥新兵操练,连左右都分不清,被张飞将军一顿臭骂赶出来了。”
正说着,文士区忽然吵了起来。
“你这话不对!”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孙子》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岂能一概而论?”
曹豹循声望去,说话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穿着洗得发白的儒袍,但气度不凡。他对面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面红耳赤地反驳:“纸上谈兵!如今乱世,当以力胜!没有强兵,什么谋略都是空谈!”
年轻人不慌不忙:“阁下所言,正是曹操之失。曹操恃力而骄,虽胜于一时,然树敌无数,终非长久之计。刘车骑以仁德立身,以智谋辅之,方是正道。”
这话说得漂亮,周围人都点头。
曹豹走过去,问那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年轻人拱手:“在下陆逊,吴郡人。”
陆逊!曹豹心里一震——这可是未来东吴的顶梁柱,夷陵之战一把火烧了刘备几十万大军的狠人!他怎么跑这儿来了?
“吴郡……那不是孙权的治下吗?”曹豹试探着问。
陆逊神色一黯:“家父早逝,家族在江东受排挤。听闻刘车骑招贤纳士,不问出身,故来相投。”
原来如此。历史上陆逊投孙权,是因为孙策死后江东不稳,陆家需要找新靠山。如今历史改变了,刘备势头正盛,陆逊选择来江淮,倒也合理。
“你可愿从军?”曹豹问。
陆逊迟疑:“在下虽读兵书,但未实战……”
“无妨。”曹豹笑道,“先去做个参军,跟着学。真有本事,自然有机会施展。”
陆逊大喜,深施一礼:“谢将军!”
安排完陆逊,曹豹又在武将区转了转。这里人也不少,但质量参差不齐。有真本事的,如刚从关中来的马岱——他是马腾的侄子,因为跟韩遂有矛盾,一气之下来投刘备;也有浑水摸鱼的,如自称能开三石弓,结果弓都拉不开的。
马岱倒是实诚,见了曹豹就说:“曹将军,我别的本事没有,就是会带骑兵。给我三千骑,我能把曹操的粮道搅个天翻地覆。”
曹豹乐了:“口气不小。不过眼下没那么多骑兵给你。先去做个骑都尉,带五百人,练好了再说。”
“五百就五百!”马岱拍胸脯,“三个月,我让这五百人变成精兵!”
匠作区最有意思。这里汇聚了各路奇人——有会造投石机的,有会修城墙的,有会打造兵器的,甚至还有个自称会造“木牛流马”的老头。
曹豹对那老头特别感兴趣:“老先生,您真会造木牛流马?”
老头胡子花白,但眼睛很亮:“当然!不过需要材料,需要人手,还需要时间。”
“给您材料,给您人手,您需要多久?”
“三个月,造出样机。”老头很自信,“要是造不出来,我这条老命赔给你!”
曹豹当即拍板:“好!就三个月!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人才,人才,还是人才。曹豹走在招贤馆里,心里感慨万千。当年在徐州时,刘备手下文不过孙乾、简雍,武不过关张,寒酸得很。如今呢?谋臣如雨,猛将如云,连工匠都有专门区域。
这就是大势所趋。当一支势力崛起时,自然会吸引各方人才。而人才的汇聚,又会让势力更加强大。良性循环。
回到刺史府,刘备正在见客——是刚从荆州来的伊籍。伊籍本是刘表部下,因为劝刘表联刘抗曹不被采纳,一气之下来投。
“主公,”伊籍说得恳切,“刘景升年老多病,二子争权,荆州已乱。如今曹操在北方,孙权在江东,皆对荆州虎视眈眈。若主公不取,必为他人所得!”
刘备沉吟:“季常(伊籍字)所言,备亦知晓。只是景升与我有旧,趁其危难而取之,不义。”
“此非不义,乃救民于水火!”伊籍激动道,“刘琮暗弱,蔡氏专权,荆州百姓苦之久矣!主公取荆州,是解民倒悬,何来不义?”
两人正说着,曹豹进来了。
刘备看见他,笑道:“曹将军来得正好。季常劝我取荆州,你以为如何?”
曹豹先向伊籍行礼,然后说:“伊先生所言有理,但时机未到。”
“哦?”
“荆州是要取,但不能硬取。”曹豹分析,“如今咱们刚得青州,需要时间消化。若此时大举西进,曹操必趁机南下,孙权也不会闲着。到时候三面受敌,危矣。”
伊籍皱眉:“那依将军之见……”
“缓图。”曹豹道,“先与荆州保持友好,甚至可派兵助其防御曹操。同时暗中联络荆州内部不满蔡氏的力量,待时机成熟,里应外合,可事半功倍。”
刘备点头:“此计稳妥。季常,你与荆州旧部熟悉,此事还需你多费心。”
伊籍拱手:“籍愿效犬马之劳!”
送走伊籍,刘备对曹豹感叹:“如今来投的人越来越多,是好事,也是烦恼。人才多了,如何安置,如何用人,都是难题。”
“主公不必忧心。”曹豹道,“咱们有‘功勋制’,按制度来就是。真有本事的,自然会脱颖而出;滥竽充数的,迟早现原形。关键是要给所有人公平的机会。”
“公平……”刘备喃喃重复,“是啊,公平最难。”
正说着,关羽和张飞一前一后进来。两人刚从校场回来,都是一身汗。
“大哥!”张飞嗓门大,“今天又来了几个自称猛将的,被我打趴下三个!还有一个不服,说要跟二哥比刀法,被二哥一刀劈断了木刀,现在还在那哭呢!”
关羽捋须:“三弟莫要取笑。那些人虽武艺不精,但勇气可嘉。好好操练,或可成才。”
刘备笑了:“有云长、翼德在,武将之事我不担心。只是文士那边……”
“文士好办。”曹豹插话,“设个‘策论试’,出几道题,让他们写文章。真有才学的,文章自然出色;只会夸夸其谈的,一写就露馅。”
“好主意。”刘备点头,“此事交给公佑去办。”
几天后,策论试在招贤馆举行。题目是刘备亲自出的:一论“乱世之中,仁德与武力孰重”;二论“如何安定新附之民”;三论“北伐曹操之策”。
参加的有上百人,陆逊、伊籍都在其中。考试从早上考到下午,收上来厚厚一摞答卷。
刘备带着曹豹、孙乾连夜批阅。大多数文章都是陈词滥调,但也有几篇让人眼前一亮。
陆逊的文章写得最好。他提出“先固江淮,再图荆州,结好西凉,三路北伐”的战略,条理清晰,见解深刻。尤其难得的是,他还详细分析了曹操内部矛盾——兖州士族与颍川士族的争斗,青州降卒的不满,河北新附之地的动荡。
“此子大才!”刘备拍案称赞,“年纪轻轻,竟有如此见识!”
伊籍的文章侧重于荆州,他详细分析了荆州各派势力,提出了“联蒯越,抑蔡氏,结黄祖”的具体策略,可行性很高。
还有几篇也不错,但都比不上陆逊。
“这个陆逊,”曹豹建议,“可先任参军,随军历练。伊籍熟悉荆州,可派往江夏,协助陈元龙。”
“好。”刘备当即拍板。
人才安置有条不紊地进行。陆逊被分配到关羽麾下,伊籍去了江夏,马岱去了青州吕布那里,那个会造木牛流马的老头,曹豹专门拨给他一个作坊,配了二十个工匠。
一切都欣欣向荣。
但曹豹心里清楚,隐患也在滋生。来投的人多了,难免鱼龙混杂。曹操的细作,孙权的探子,甚至刘表的眼线,都可能混在其中。如何甄别,如何防范,是个大问题。
这天夜里,曹豹独自在院中思考。月光如水,洒在石桌上。
“曹将军还没睡?”一个声音传来。
曹豹回头,见是徐庶。徐庶来寿春后一直很低调,平时就在各处转转,很少发表意见。
“元直先生。”曹豹起身,“这么晚了,有事?”
徐庶在石凳上坐下,自顾自倒了杯茶:“我在想,如今咱们这里,就像一锅沸水,热闹是热闹,但也容易烫伤人。”
“先生何出此言?”
“来投的人,目的各异。”徐庶缓缓道,“有真心投奔的,如陆逊、伊籍;有避祸的,如那些北方士族;有探路的,如某些世家子弟;当然,也有……别有用心的。”
曹豹心里一凛:“先生可是发现了什么?”
“暂时没有。”徐庶摇头,“但不得不防。曹将军,我建议设一个‘监察司’,专门负责内部审查。不公开,暗中进行。”
这想法与曹豹不谋而合。他点头:“我也正有此意。只是……由谁来主持?”
徐庶笑了:“若将军不嫌,徐某愿担此任。”
曹豹大喜:“有先生出马,再好不过!”
两人又商量了细节,直到深夜。
送走徐庶,曹豹望着满天星斗,心里踏实了许多。有徐庶这样的内政高手,有陆逊这样的战略新星,有关张这样的绝世猛将,有吕布这样的沙场战神,还有无数正在成长的人才……
这个联盟,真的越来越像那么回事了。
但越是这样,越要小心。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曹操不会坐视,孙权不会甘心,刘表也不会永远糊涂。
暴风雨,迟早要来。
而在那之前,他们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多地积蓄力量,团结人才,完善制度。
夜深了,寿春城渐渐安静。但招贤馆里,还有灯火——那是几个远道而来的士子在挑灯夜读,准备明天的策论试。
希望,就在这些灯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