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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从灯塔废墟的缝隙里渗进来,像稀释过的蓝墨水。

林溪跪在碎石堆里,钢筋划破她的小腿,血混着灰尘黏在皮肤上,每动一下都像有砂纸在磨。陆沉的呼吸很浅,浅得几乎听不见,只有胸口那点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晨风带着海腥味灌进废墟,也带来了别的东西——地底深处传来的、细碎如冰屑的低语。

林溪咬紧牙关,把那股钻进颅骨深处的寒意压下去。3级共感在废墟崩塌时被强行激活,此刻像一扇关不严的窗,任由地脉残存的污染余波往里渗。她能“听”到那些声音:不是语言,不是情绪,而是一种更原始的东西——

“别听。”她对自己说,声音沙哑得像生锈的铰链。

但那些声音仍在往里钻,她甩甩头,努力把声音驱散。

破晓的灰蓝色天光渐渐变亮,废墟的轮廓清晰起来。扭曲的钢筋、粉碎的混凝土、散落一地的实验仪器残骸……还有尸体。林溪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些支离破碎的肢体,但共感仍然捕捉到了死亡残留的情绪碎片:惊恐、剧痛以及最后时刻茫然的空白。

她深吸一口气,把陆沉的手臂架在自己肩上,试图站起来。

失败了两次,第三次才成功。

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在尖叫,废墟坍塌时她护住陆沉的代价是左肩脱臼,现在只是勉强复位,每走一步都像有铁锥在凿关节。但她不能停——远处集装箱堆场的阴影里,有什么东西在动。

不是人,至少不完全是。

林溪的共感捕捉到了那片阴影里传来的异常波动:心跳频率低于常人,体温偏低,情绪光谱呈现大面积的灰黑色——那是被深度污染后的特征。还有更细微的:金属摩擦声、液体在管道里流动的汩汩声和某种电子设备特有的低频嗡鸣。

那是改造体,“深渊之眼”的残党,或者说,是被黎琛遗弃的“工具”。他们手里拿着的东西她认识——便携式污染探测器,蜂鸣声正随着她和陆沉的移动规律性地起伏。

距离大约八十米,还在靠近。

林溪环顾四周,废墟东侧是塌陷的码头平台,西侧是堆积如山的建筑废料,南面通往旧港主干道——那里太开阔,是活靶子。唯一的选择是北面,那片半塌的仓库区。

她调整了一下支撑陆沉的姿势,开始往北挪。

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碎石在她脚下滚动,声音在清晨的死寂里格外刺耳。她尽量贴近残存的墙体,利用阴影掩护。共感全开,像一张无形的网铺向四周——五十米内没有其他生命迹象,三十米外有老鼠在排水管里窜动,二十米……

她突然僵住,左眼传来剧烈的刺痛,视野瞬间模糊。

过度使用共感的反噬来得毫无征兆,这一次是视觉神经。世界变成了奇怪的半幅画面:右眼看到的仓库轮廓清晰,左眼却只有一片闪烁的灰白噪点,像坏掉的电视机屏幕。

她咬破舌尖,用疼痛保持清醒。

继续往前走,仓库区的损毁程度相对较轻,但结构已经不稳定。天花板垂下的电缆像死蛇一样摇晃,墙壁布满蛛网状的裂缝。林溪选择了一条相对完整的通道,尽头有扇变形但尚未完全脱落的铁门。

距离集装箱阴影里的追兵还有五十米。

四十米。

她能“听”到探测器蜂鸣声在加快。

三十米。

铁门近在眼前,林溪用肩膀顶开一道缝,拖着陆沉挤进去。里面是间废弃的配电室,空气弥漫着焦煳味和霉味,但至少暂时安全。

她把陆沉平放在相对干净的地面,自己瘫坐在墙边,大口喘气。

外面传来脚步声,很轻,但确实在靠近。

林溪屏住呼吸,共感聚焦在门外。两个人,不,三个。心跳频率异常,步伐机械均匀——是改造体。他们在配电室门口停住了。

探测器蜂鸣声变得急促。

其中一人开口,声音经过某种电子设备处理,带着金属摩擦的杂音:“读数升高了,就在这附近。”

“分头搜。”另一人说。

林溪轻轻拔出靴子里的匕首——那是她从废墟里捡的,刀刃已经卷边,但总比没有好。她移动到陆沉身边,用身体挡住他,右手反握刀柄,左手按在地上,通过触觉感知地面的震动。

脚步声分散开来。

一个往东,一个往西,还有一个……停在门口没动。

时间一秒一秒地爬。

冷汗沿着林溪的脊椎往下淌,左眼的灰白噪点又开始闪烁,这次伴随着细微的电流声,像某种警告。她突然意识到那是什么——她的共感在被动接收附近地脉泄漏的污染信号,而信号源正在增强。

门外那个改造体忽然说:“等等,二级读数。”

“什么方向?”

“地下。”

短暂的沉默,然后脚步声迅速远去——不是离开,而是往仓库深处跑。林溪等到声音完全消失,才敢稍稍放松紧绷的肌肉。她爬到门边,从门缝往外看。

天已经完全亮了。

灰蓝色的晨光变成浑浊的灰白,旧港的天空永远像是蒙着一层脏纱布。远处海平面泛起病态的铁锈色——那是地脉泄漏物质与海水反应产生的色泽。更近处,仓库区深处的地面裂开了一道新的缝隙,幽蓝色的雾气正从里面缓缓渗出,像大地溃烂的伤口在流脓。

那些改造体正围在裂缝边,手持仪器测量。

林溪轻轻关上门,她回到陆沉身边,发现他的手指在动——极其微弱的抽搐,像垂死的昆虫最后的挣扎。她握住他的手,掌心传来冰冷的触感。

然后,她“看”到了。

不是用眼睛,而是共感强行建立的短暂连接:陆沉的意识深处,那片被污染和抗性争夺的混沌地带,有一个画面正在浮起——

一个女人,穿着旧式连衣裙,站在海边灯塔的顶端。她的身体被无数半透明的、神经束一样的丝线缠绕,那些丝线向上延伸,没入云层深处。而在云层之上,在人类视力无法抵达的高度,有一只巨大的、由星尘和暗物质凝聚而成的眼睛,正缓缓睁开。

女人回过头。

她的脸是陆沉母亲的脸。

嘴唇无声地开合,说出两个字:

“快逃。”

画面碎裂。

林溪猛地抽回手,大口喘气。左眼彻底陷入黑暗,右眼也模糊了一瞬。等她恢复视觉时,陆沉已经不再抽搐,呼吸重新变得微弱而平稳。

只有她掌心残留的冰冷触感,和脑海里那两个字的回音,证明刚才那一幕不是幻觉。

外面传来爆炸声。

很远,可能是码头方向。紧接着是连续的枪声,人类的惨叫,还有某种……非人的嘶吼。

旧港的新一天开始了。

在废墟、污染、追兵和地底那个逐渐苏醒的噩梦之间,林溪抱起陆沉,推开配电室的后窗。

窗外的巷道堆满垃圾,尽头隐约可见旧港棚户区低矮的屋顶。

她翻了出去,身影消失在晨雾和尘灰之中,像一滴水落入更大的污浊。

而地底的低语,从未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