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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训诫他“不可妇人之仁”。

他看着那县官言辞恳切、描述灾民惨状的奏折,心里闷闷的。

又比如,前几日,他想召见一个进献了新奇精巧机关的民间匠人,顺便问问有没有更好玩的。

却被母后身边的嬷嬷拦住,说“陛下当以国事为重,岂可沉迷奇技淫巧”?

那匠人根本没见到他,机关也被收走了。

一桩桩,一件件,看似都是小事。

却像一根根细小的刺,扎在他心里。

他是皇帝,不是吗?

为什么他想做的事情,十件里有八九件都做不成?

为什么所有的事情,都要母后点头才行?

还有厌一的死。

他听到消息时,确实吓了一跳,也有些难过。

厌一虽然是他亲爹,但总是阴阴沉沉的,不过对他还算恭敬,偶尔也会带些宫外有趣的小玩意。

可是母后的反应太激烈了。

那种悲痛和愤怒,甚至超过了他印象中母后对任何事情的关注。

为了追查凶手,母后几乎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力量,朝政也因此更加紧绷。

今天早朝后,他本来想去御花园散散心,却听到两个躲在假山后偷懒的小太监低声议论。

“太后娘娘如今是真正的一手遮天了,陛下都得看她脸色……”

“可不是,听说连温首辅递的折子,都要先过坤宁宫的眼。”

“厌一大人死了,太后娘娘跟丢了魂似的,看谁都不顺眼。

陛下前儿个不过想改个冬猎的章程,就被驳了回去,脸色可难看了。”

“唉,陛下也是可怜,说是皇帝,跟个……”

后面的话没听清,但朱长圻已经足够明白了。

他站在假山后,小拳头捏得紧紧的,脸上火辣辣的。

不是生气,是难堪,是某种一直模糊的认知突然被点亮的刺痛。

原来在别人眼里,他是这样的皇帝?

一个要看母后脸色的可怜虫?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乾清宫,看着御案上那些批阅好的奏折,第一次觉得那朱红的字迹如此刺眼。

那不是帮他,那是什么?

一个他不敢深想的念头,隐隐浮上心头。

晚膳时分,太后张沁羽过来与他一同用膳。

看着他食不下咽的样子,太后微微蹙眉:“言儿,怎么不吃,可是饭菜不合胃口?”

朱长圻抬起头,看着母后依然年轻美丽、却仿佛笼罩着一层无形威仪的脸,鼓起勇气,小声问:“母后,爹,他真的是被苏寻衣和林妙害死的吗?”

太后夹菜的手顿了顿,眼中闪过阴霾,但很快恢复平静:“江南传回的消息,是如此,怎么了?”

“那我们一定要为爹报仇,对吗?”朱长圻又问。

“自然。”太后语气冷了下来,“厌一对哀家、对朝廷忠心耿耿,此仇必报。”

朱长圻低下头,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声音更小了:“母后,您做这些,批阅奏折,处理朝政,还有为爹报仇,都是为了我,为了我能坐稳皇位,对吗?”

太后看着他,脸上露出惯常的、温柔的微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傻孩子,这还用问吗?

母后所做的一切,自然都是为了你。

你年纪还小,朝政复杂,母后不帮你看着,那些大臣们说不定就会欺你年幼。

等你再长大些,学到了本事,母后自然会把一切都交还给你。”

又是这套说辞。

若是以前,朱长圻会感动,会安心。

但今天,听着这话,看着母后那无懈可击的温柔笑容,他却觉得心底发凉。

他想起那些被驳回的请求,想起自己毫无分量的“皇帝之宝”,想起太监们的议论。

“可是……”他抬起头,直视着太后的眼睛。

那双遗传自她的、同样漂亮的眼睛里,充满了困惑,“如果都是为了我,为什么,为什么我连想提拔一个小小的城门吏,想见一个献宝的匠人,都不行呢?

母后,您是不是觉得我很笨,什么都做不好?

所以干脆什么都替我做主了?”

太后的笑容僵了一瞬,眼中飞快地掠过不悦和寒意,但很快被她压下。

她放下筷子,语气依旧温和,却带上了几分严厉:“言儿,你怎么会这么想?

母后不是觉得你笨,是怕你被小人蒙蔽,做出不妥当的决定。

你是皇帝,一举一动都关乎国体,岂能儿戏?

提拔官员,接见外臣,都需慎重。

母后是在教你,也是在保护你。”

“保护我……”朱长圻喃喃重复,心里那点怀疑却像野草一样疯长。

真的是保护吗?还是控制?

他想起那个被收走的精巧机关,想起太傅曾经讲过的一些历史故事,那些垂帘听政的太后,那些被架空的小皇帝。

“母后,”朱长圻声音有些发颤,问出了那个盘旋在他心头、最让他恐惧的问题,“您一开始,真的是为了帮我登上皇位,才做那些事情的吗?

还是您自己,也想……”

“想什么?”太后脸上的温柔笑意消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触及逆鳞般的冰冷怒意,“乌言,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是谁在你耳边嚼了舌根?”

她猛地站起身,凤眸含威,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被他吓住、脸色发白的小皇帝:“哀家殚精竭虑,为你谋划,为你铺路,甚至不惜……

不惜背负骂名!

你就是这样想哀家的?

为了你自己那点小孩子的不痛快,就来质疑生你养你、为你付出一切的母后?”

朱长圻被她的气势吓住了,瑟缩了一下。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没有流下来,也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认错。

他这副模样,更是激怒了张沁羽。

她胸口起伏,厌一死亡的阴影、朝政的压力、江南传来的坏消息、还有眼前这个开始不听话的儿子。

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几乎失控。

“看来是哀家太纵容你了。”张沁羽冷笑道,“从今日起,没有哀家的允许,你不准离开乾清宫半步。

好好给哀家闭门思过。

想想你这个皇帝之位,到底是怎么来的?

想想没有哀家,你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