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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太监看着这位曾经高高在上、如今却连喝药都困难的状元郎,心中也是唏嘘不已。

却不敢多事,只能尽职地擦拭,然后让他重新趴好。

这一夜,沈清辞几度气息微弱得几乎断绝,却又顽强地挺了过来。

那李太医的方子虽然普通,但基本的止血益气效果还是有一些。

加上沈清辞以前被苏寻衣强制锻炼,自身不俗的根基在潜意识里护住心脉,竟让他奇迹般地吊住了这口气。

然而,身体或许能慢慢恢复,但心呢?

那颗在今晚被亲生母亲用最残酷的方式彻底碾碎的心,还能再拼凑起来吗?

当第一缕苍白的曙光透过窗纸,照进这间陋室时,沈清辞依旧昏迷着。

只是,若有人细看,或许会发现,他紧闭的眼睫下,曾有水痕悄然滑落。

没入枕巾,瞬间消失不见。

那或许,是他为那段彻底死去的虚假亲情,流下的最后一滴泪。

从此以后,这世间再无对“母后”抱有幻想的沈清辞。

他的母亲,从此之后只有一个,那就是苏寻衣。

翰林院那间狭小的厢房内,药味与淡淡的血腥气混杂,挥之不去。

小太监福安守在床边,看着床上依旧昏迷不醒、面色灰败的沈清辞。

第无数次叹了口气。

他不过十六七岁,入宫才三年,因着机灵又不多嘴,被王德全安排了这个“闲差”——看守这位重伤的“沈编修”。

说是闲差,却让他日夜难安。

已经过去三天了。

那位李太医每日来换药诊脉,开的始终是那些温吞的寻常药材。

沈清辞背上的鞭伤结了薄薄一层痂,却又因为发热、虚弱,以及那似乎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不想好”的颓丧。

伤口反复红肿、渗液,始终不见真正愈合的迹象。

人也是时昏时醒,醒的时候眼神空洞,喂药就喝,喂粥就咽,不哭不闹,也不说话,像个失了魂的活死人。

昏的时候,眉头紧锁,偶尔会溢出几声模糊痛苦的呓语,听得人心头发酸。

福安端来温水,用干净的软布沾湿,小心翼翼地擦拭沈清辞干裂的嘴唇。

这位沈大人生得真是好看,即便病容憔悴,也掩不住那份清隽的骨相。

可如今,这份好看却透着一种易碎的死气。

福安进宫晚,但也听说过一些这位沈状元的旧事。

都说他温润儒雅,才学出众,是难得的仁厚之人。

福安不懂朝堂那些弯弯绕绕,也不明白太后为何如此憎恶这位大人,甚至下此毒手。

他只知道,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在自己眼前一日日衰弱下去,因为得不到应有的医治和照顾,因为心好像先于身体死去了。

他良心上过不去。

尤其是今天傍晚,李太医来换药时,看着沈清辞背上几处再度红肿溃烂的伤口,以及愈发微弱凌乱的脉息,连连摇头。

低声对福安说:“这样下去不行啊,伤口反复感染,内里郁结不散,气血两亏。

若再无对症的好药调理,疏导心绪,恐怕……恐怕拖不过这个月了。

只可惜,上头吩咐了,只能用这些药,我也无能为力。”

李太医后面的话没说完,但福安听懂了。

这是有人不想让这位大人好,又不想让他立刻死,就这么拖着,耗着,直到油尽灯枯。

福安送走李太医,回到昏暗的屋子里,看着烛光下沈清辞毫无血色的脸。

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和不平。

凭什么?

就凭太后不喜欢他吗?

像沈大人这样位高权重的人,都能被人肆意践踏,那他这样的蝼蚁又算得了什么?

福安想起了前两日,王德全看似无意地提点过他一句:“这位沈编修,是兵部的沈尚书儿子,如今局势不明,你且仔细着。”

兵部沈尚书,沈诀大人。

福安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

他一个小太监,怎么去给沈尚书报信?

宫禁森严,他无凭无据,如何接近一位二品大员?

万一被太后的人发现……

福安坐立不安了一整晚。

午夜时分,万籁俱寂,只有沈清辞偶尔压抑的咳嗽声和窗外呼啸的寒风。

福安看着床上那人即使在睡梦中也紧蹙的眉头,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记得有个同乡的小太监,在御膳房当差,偶尔会跟着送膳食的往外朝官员值房那边去。

或许……

可以托他捎个口信?

不,口信太危险。

他得写个字条。

福安识字不多,是入宫后跟着老太监学的。

他找来一小支偷偷藏起的毛笔和一张包药材的粗糙草纸,就着微弱的烛光,趴在桌上,绞尽脑汁,歪歪扭扭地写下。

“人不好,心气死。”

写完后,他看了又看,将字条小心折成极小的一块。

第二天一早,他找到御膳房的同乡,塞给他几个自己攒下的铜钱,低声恳求:“好兄弟,帮个忙,找机会把这个。

塞到兵部衙门靠西角门第三棵槐树下的石缝里。

千万小心,别让人看见。”

那小太监有些害怕:“福安哥,这……这是什么?

惹祸的事儿我可不干。”

福安急道:“不惹祸,是……是救人。

一位大人家的亲戚病了,托我递个信儿。

你就当帮哥哥一次,日后我有好吃好喝的全都分你。”

同乡将信将疑,但看在铜钱和往日情分上,还是答应了。

一整天,福安都提心吊胆,做事都恍惚。

直到傍晚,同乡偷偷溜过来,对他点点头,低声道:“放好了,没人看见。”

福安这才松了口气,心中又升起新的焦虑——沈尚书能看到吗?

看到了会信他的话吗?

会来吗?

夜色再次降临。

福安给沈清辞喂了药,药汁依旧大半流了出来。

他擦拭干净,看着沈清辞呼吸微弱,脸颊却泛起不正常的潮红,伸手一摸,额头滚烫。

又发热了。

福安心里一沉,打来冷水,浸湿布巾给他敷在额上,一遍又一遍。

他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心中默默祈祷:沈尚书,求您了,快来看看吧。

再不来,恐怕就真的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