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暑热稍退。爸爸林丕和与刚从潘家村回来的小姑林丕华在院子里喝茶说话。林丕华带来了姑丈潘秋彦亲手做的光饼和肉松,还有给林凛姐妹的新头花。林丕华长相清雅,性子却爽利,抱着虚岁四岁的妹妹林漺,逗得她“咯咯”直笑。
“依和哥,秋彦讲咱村后山那片林地,镇里好像有规划,想问问你这个工程师的看法。”林丕华说着普通话,带着点本地口音。
爸爸林丕和抿了口茶,沉稳地说:“嗯,我也听说了。那边地质不错,离海有段距离,台风影响小,关键是交通要规划好。” 他话不多,但句句在点子上。
林凛靠在曹浮光身边,看似在玩新头花,耳朵却竖得老高。她记得上辈子,后山那片后来确实开发了,但好像因为排水问题,逢雨必涝。如果爸爸现在就能参与规划……
这时,院门外传来脚步声,是堂叔公林敬魁和他的妻子——救过林凛的仁芳堂婶婆来了。堂叔公是溪山中学校长,儒雅持重;堂婶婆提着个小篮子,里面是她自己种的龙眼。
“敬波哥,美娇嫂,食未(吃了吗)?” 林敬魁笑着打招呼,用的是熟络的乡音。
“食咯食咯,快入来坐(快进来坐)!” 林敬波郑美娇连忙起身招呼。
大人们坐在院子里喝茶聊天,话题从庄稼收成说到海外亲戚寄信回来,又说到今年台风似乎比往年少。仁芳堂婶婆拉着依妈曹浮光的手,小声说着哪家的媳妇孝顺,哪家的婆媳不和之类的家长里短。
林凛挨在依妈身边,闻着龙眼的甜香,听着大人们用夹杂着方言和普通话的闲聊,感受着这平淡温馨的烟火气,心里却像揣着两个世界:一个是眼前安宁祥和的八十年代乡村,另一个是地底那艘承载着秘密、等待唤醒的钢铁蛟龙。
夜深人静,月光透过木窗棂,洒在床前。妹妹林漺和大弟林岽都睡熟了。林凛悄悄从枕头下摸出那枚铜钱钥匙,借着月光仔细端详。齿轮纹路冰凉,那个“3”字在月色下泛着微光。
她又想起那本《烧山火针法密要》,开篇就是“涌泉穴对应动力舱,百会穴对应指挥塔”,而“膻中穴是自毁装置”……将古老的针灸术与精密的潜艇控制系统相连,这究竟是怎样的奇思妙想?又是何等惊心动魄的过往?
她轻轻摩挲着铜钱,心里默念:“上三,左五,右二,下七……” 石狮左眼的机关,井底隐约的“龙吟”,还有照片上那个英姿飒爽、与如今温柔护士长形象截然不同的三表婶陈鸣……这一切都指向那个被尘封的“蛟龙计划”。
郑闽临死前认出爷爷的断肠散,是因为他本是爷爷最得意的徒弟!那些被涂黑的照片,那些讳莫如深的往事,像散落的珠子,被这枚铜钱渐渐串起。
她知道,下一个农历十五月圆之夜,石狮左眼将再次开启。而在这之前,她必须更好地掌握那本笔记里的内容,更要弄清楚,那口古井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为何能听到“蛟龙”的“吟唱”。这井底的“龙吟”,是潜艇无意识的低语,还是某种她尚未理解的信号或警示?
林凛将铜钱紧紧攥在手心,感受着那冰凉的触感。重活几世,她要守护的,不仅仅是这个温暖小家的平安喜乐,还有那段沉没在东海之下的忠魂,以及那艘沉默的“蛟龙”所承载的、或许关乎重大的秘密。路还很长,但她已踏足其上。月光如水,井下的“龙吟”似有若无,仿佛在回应着她心中的波澜。
天刚蒙蒙亮,林家灶披间(厨房)就飘出鼎边糊(锅边糊)的米香。林凛盘腿坐在灶膛前的小竹椅上,一边往灶里添柴火,一边盯着跳跃的火苗出神。手腕上那片金色的龙鳞印记,在昏暗的晨光里若隐若现,摸上去有温润的质感,像上好的玉石。自从那夜从海底归来,这印记就再未消失,好在平日里颜色极淡,不仔细看,只当是块特别的胎记。
“依凛啊~火小仂(点),鼎边要焦咯!” 奶奶郑美娇系着蓝布围裙,正用大铜勺搅和着大铁锅里的米浆。锅热了,她把米浆沿锅边快速浇上一圈,盖上木盖,只听“刺啦”一声,蒸汽混着米香弥漫开来。
“晓得啦~依嫲。” 林凛收回思绪,忙抽出几根柴火。她看着郑美娇忙碌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那夜惊心动魄的一切——月光下的潜艇、苏醒的“月相战士”、爷爷胸口的机械经络、还有那句“活体密钥”——都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可手腕上的印记,和脑海里多出来的那些模糊记忆碎片,又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那都是真的。爷爷回来后病了一场,这几日才见好,但精神头大不如前,常常一个人对着祠堂废墟的方向发呆。
“俩噢央(小孩子)莫忖(别想)那么多,” 郑美娇像是背后长了眼睛,揭开锅盖,用铲子利落地将烙熟的米皮铲入翻滚的汤中,汤里是香菇、虾米、芹菜丁,“天塌下来也要食饭(吃饭)。快来,帮依嫲撒把葱花。”
林凛应声起身,踮着脚抓过灶台上的葱花碗。依嫲的手温暖而粗糙,接过碗时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眼神里有种洞悉一切的慈祥,让林凛莫名安心。或许,依嫲并非对一切一无所知,只是用她自己的方式在守护着这个家。
早饭桌上,气氛有些微妙地安静。爸爸林丕和默默喝着鼎边糊,眉头微锁,像是在琢磨什么工程图纸。妈妈曹浮光抱着才几个月大的大弟林岽喂奶,轻声哼着眠歌(摇篮曲)。妹妹林漺虚岁四岁实岁才两岁,坐在特制的高脚椅上,用勺子笨拙地戳着碗里的米糊,弄得满脸都是。
“依和,” 林敬波开了口,声音还有些沙哑,“今日去镇上,顺路去趟郑家,寻你珍珠弟媳妇(指小婶郑珍珠),问问她哥……郑闽局长,最近有听说什么风声无?” 依公说的委婉,但林凛听懂了,是在打听关于那晚海边异动,或者……郑闽身后事的官方说法。郑闽毕竟是公家的人,死得又不明不白。
林丕和点点头:“晓得了。正好建筑社(建筑公司)有点事体要寻镇政府盖章。”
“依爸,汝(你)今日气色好看多了。” 小姑林丕华端着碗进来,她清早从潘家村过来,带了些自家做的肉松,“秋彦讲(说)后山的竹林生得正好,问要不要斩几根回来搭瓜棚?”
“好,好。” 林敬波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对这个幺女很是疼爱。林凛注意到,小姑说话时,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自己的手腕,虽然很快移开,但那份关切和探究,还是被林凛捕捉到了。看来,那晚的事情,家里的大人们,至少核心的几位,是心照不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