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城南门外,原本严密封锁的辽东军大阵,就像是一堵沉默的铁墙。
但今天,这堵墙裂开了一道缝。
李芳远骑在一匹枣红色的战马上,身后是他从全州带来的三千私兵。他们打着“勤王”的旗号,但每个人的左臂上,都绑着一条不起眼的白布条。
这是蓝玉给他们的通行证,也是区别于城内守军的标志。
“主公,咱们真的要进去吗?”
旁边的副将有些犹豫,“明军这阵势,要是这个时候合围,咱们可就是瓮中之鳖了。”
“怕什么。”
李芳远目视前方,“蓝玉是个生意人,他既然收了我的定金,就不会在交货前毁约。传令下去,全军不得喧哗,不得东张西望,只管跟我往城里冲!”
“是!”
随着一声令下,骑兵队开始加速。他们在上万名辽东军士兵冷漠的注视下,穿过那个特意留出来的缺口,直扑汉城南门。
此时的汉城,早就是惊弓之鸟。
城头守军看到远处那面熟悉的李家旗帜,就像是看到了救星。
“是援军!是全州来的援军!”
“快开门!快让他们进来!”
守将根本没多想,甚至没有核实身份,就急吼吼地让人放下了吊桥。在他看来,只要是朝鲜的军队,不管是哪一路的,总比外面那些吃人的明军强。
轰隆隆!
沉重的城门缓缓打开。
李芳远一马当先,冲了进去。
“弟兄们!我乃靖安君李芳远!奉父王之命,特来勤王护驾!”
他在马背上高举佩剑,大声喊道,“城内可是世子李芳果监国?”
“正是!正是世子殿下!”
守将连滚带爬地跑过来,想要给李芳远牵马,“靖安君您可算来了!城里都乱套了,世子殿下正……”
噗呲!
话没说完,一颗人头就飞了起来。
李芳远收回佩剑,在那具无头尸体还没倒下之前,冷冷下令:“封门!从现在起,这扇门只许进不许出!谁敢靠近,杀无赦!”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把城门口所有人都给吓傻了。
“靖安君……您……您这是干什么?”
旁边的副将颤抖着问道。
“干什么?”
李芳远擦了擦剑上的血,“那个废物守将,居然连我的身份都不核实就开门,这是通敌!我这是在替父王清理门户!”
这理由简直烂得不能再烂,但在这个时候,这就是真理。
“留下一百人守门,其他人,跟我进宫!”
李芳远一夹马腹,战马嘶鸣一声,踏着青石板路,向着汉城市中心那座巍峨的景福宫冲去。
此时,景福宫内。
世子李芳果还在大殿里收拾他的细软。
“把这个金佛带上!还有那个玉如意!别落下,都不许落下!”
他一边指挥着几个太监打包,一边往怀里揣着银票,“该死的李成桂,自己跑了也不带上我。等我到了全州,非得找那几个老臣哭诉不可!”
“殿下!殿下!”
刚才那个兵曹判书连滚带爬地冲进来,帽子都跑丢了,“不好了!靖安君……靖安君杀进来了!”
“什么?杀进来?”
李芳果一愣,手里的金佛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不是来勤王的吗?杀谁?杀明军?”
“不是明军!是咱们的人!”
兵曹判书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他在南门杀了守将,还控制了所有城门!现在正带着兵往这边冲呢!见人就砍啊!”
“啊?这……”
李芳果这下彻底蒙了。他虽然知道这个五弟有点野心,但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敢在这个时候造反!
“他……他这是要干什么?要逼宫吗?”
李芳果的声音都在发抖,“可父王还没死呢!我也没犯错啊!”
“殿下!这时候还讲什么对错啊!”
兵曹判书急得跺脚,“快跑吧!走北门!北门那边听说还没被他的人控制!”
“对!跑!快跑!”
李芳果也顾不上那尊金佛了,他一把抓起一个包袱,连鞋都没穿好,提着一只就往后殿跑。
可惜,晚了。
就在他们刚刚冲出大殿后门,来到御花园的时候,一阵密集的马蹄声就像是催命符一样响了起来。
“大哥,这么急,是想去哪啊?”
一个阴冷的声音从御花园的月亮门那边传过来。
李芳远骑着马,带着几十个浑身是血的亲兵,就像是一堵墙一样,堵住了去路。
“五……五弟?”
李芳果双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你……你怎么来了?”
“我若不来,大哥是不是就要把这祖宗基业拱手送给明人了?”
李芳远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里满是戏谑和残忍。
“我……我没有!我是在想办法……”
“想办法?是想办法跑路吧?”
李芳远用剑指了指李芳果背上的那个大包袱,“这里面装的是什么?是传国玉玺吗?还是咱们李家的脸面?”
“不……不是……”
“是不是都已经不重要了。”
李芳远打断了他的话,转头看向在那边吓得发抖的兵曹判书,“你,过来。”
兵曹判书扑通一声跪下:“靖安君饶命!下官……下官也是被逼的!”
“我知道你是被逼的。”
李芳远笑了笑,“所以,我现在给你一个机会。去,替我大哥把那个包袱打开,让大家都看看,咱们的监国世子,在国难当头的时候,都在忙些什么?”
兵曹判书不敢违抗,颤抖着爬过去,一把扯开了那个包袱。
哗啦!
里面的东西散了一地。
除了几张银票,全是些珠光宝气的金银首饰,甚至还有好几件女人的肚兜。
“啧啧啧。”
李芳远摇了摇头,“父王若是知道,他在前线拼命,大哥却在这里只想着女人和钱,你说,他会怎么想?”
“五弟!别说了!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李芳果真的崩溃了,“你要这王位?给你!你要这监国?也给你!我什么都不要了,求你放我一条生路,让我去找父王!”
“找父王?”
李芳远俯下身子,贴在李芳果的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大哥,你真以为,父王还能回得来吗?”
李芳果猛地抬头,瞳孔剧烈收缩:“你……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他老人家,也该歇歇了。”
李芳远直起身子,脸色瞬间变得严肃起来。
“传我将令!”
“世子李芳果,私吞国库,图谋献城投敌,证据确凿!按律,当斩!”
“不!”
李芳果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我是世子!我是你大哥!你不能杀我!这不合礼法!”
“礼法?”
李芳远冷笑一声,“在这乱世,我的刀,就是礼法!”
唰!
手起刀落。
那一刻,御花园里的花,似乎都染上了一层血色。
李芳果的人头滚落在地,那双眼睛还死死地盯着李芳远,似乎在质问,又似乎在诅咒。
全场死寂。
包括那些跟你李芳远来的亲兵,都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
狠。太狠了。
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把自己的亲大哥给杀了。
“把人头挂出去。”
李芳远把剑在李芳果的衣服上擦了擦,“告诉全城百姓,世子通敌,已被我正法!现在,汉城由我靖安君接管!”
“是!”
处理完这一切,李芳远并没有停下脚步。他知道,这只是第一步。
“去太庙!”
他翻身上马,“把那些平日里只会跟父王进谗言、跟世子混在一起的奸臣,还有他们的家眷,全都给我抓起来!一个不留!”
那一夜,汉城的王宫里,血流成河。
无数的大臣被从家里拖出来,就在宫门口被砍了脑袋。
这不是一场兵变,这是一场赤裸裸的清洗。
李芳远用最血腥的方式,清除了所有可能反对他的势力,也断绝了自己所有的退路。
当第一缕晨光照在景福宫的金顶上时,整个汉城已经变成了一座死城。
街道上没有行人,只有那一队队巡逻的骑兵,和那还在滴血的刀刃。
李芳远独自一人,走进了勤政殿。
他看着那张象征着朝鲜最高权力的王座,眼神复杂。
他缓缓走上去,伸手抚摸着那冰冷的扶手。
这就是他梦寐以求的东西。
为了它,他杀了大哥,逼走了父亲,甚至还出卖了整个国家的利益。
值得吗?
“主公。”
河仑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大殿门口,手里捧着一个锦盒,“这是刚找到的国玺。”
李芳远转过身,没有去接那个锦盒。
“明军那边,有动静吗?”
“没有。”
河仑走进来,把锦盒放在案桌上,“那位蓝大帅,一直在城外的山上看着。咱们这边杀得越凶,他那边就越安静。”
“呵呵……他在等。”
李芳远自嘲地笑了一声,“等我把这双手弄脏,等我把这名为忠义的外衣撕破。等我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孤家寡人。”
“那……主公打算怎么做?”
“还能怎么做?”
李芳远脱下身上的血衣,露出精壮的上身,“既然已经当了婊子,就别想着立牌坊了。”
“备马。我要出城。”
“出城?”河仑一愣,“去哪里?”
“去见那个坐在山上的人。”
李芳远捧起那个装着国玺的锦盒,眼神里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去把这份投名状,亲手交给他。哪怕是跪着,也要把这个王位给求回来。”
城外,大同山上。
蓝玉正在吃早饭。今天伙食不错,是周兴特意让人从朝鲜御膳房里搜刮来的参鸡汤。
“大帅。”
蒋瓛拿着望远镜走过来,“城门开了。李芳远出来了。”
“哦?”
蓝玉放下勺子,擦了擦嘴,“带了多少人?”
“一个人。”
蒋瓛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惊讶,“他赤裸着上身,背上背着荆条,也没骑马,而是一步一跪地往咱们这边爬。”
“负荆请罪?”
蓝玉笑了,“这小子,倒是把自己摆得很正。知道自己现在就是条丧家之犬,想求个主人收留。”
“那……咱们见不见?”
“见!为什么不见?”
蓝玉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铠甲,“人家连亲哥都杀了,这份诚意,咱们要是拒之门外,那多不近人情啊。”
“传令下去!开营门!列队欢迎咱们这位未来的朝鲜王!”
半个时辰后。
当浑身是血、膝盖都磨破了的李芳远,终于爬到蓝玉马前的时候,周围已经是黑压压的一片辽东军。
他没有抬头,只是把那个装着国玺的锦盒高高举过头顶,声音嘶哑地喊道:
“罪臣李芳远……叩见大帅!”
“家国不幸,兄长失德,妄图通敌叛国。罪臣不得已,大义灭亲,暂摄国政。”
“今愿率全城军民,归顺大明,归顺辽东总管府!永为藩篱,万死不辞!”
蓝玉坐在马上,没有马上下去扶他。
他用手中的马鞭,轻轻挑起了李芳远的下巴,逼视着那双充满了野心和恐惧的眼睛。
“你想当王?”
蓝玉的声音很轻,但在李芳远听来,却如同惊雷。
“罪臣不敢……罪臣只是想为大帅牧守这一方水土。”
“牧守?”
蓝玉冷笑一声,“用你亲哥哥的血来牧守?”
李芳远浑身一颤,但还是咬牙说道:“若能换来大帅的信任,这点血……值得。”
“好一个值得。”
蓝玉突然大笑起来,翻身下马,并不嫌弃他身上的血污,一把将他扶了起来。
“不错,够狠。我喜欢和狠人做生意。”
他拍了拍李芳远的肩膀,凑到他耳边说了一句。
“从今天起,朝鲜没了。只有大明辽东行省下辖的朝鲜道。你,就是第一任道尹。”
“至于你能当多久,能不能把这个道尹变成王,那就要看你的表现了。”
李芳远猛地抬头,眼中的狂喜一闪而过。
他知道,自己赌赢了。
哪怕是用最卑劣的手段,哪怕是用最昂贵的代价,但他终于把自己从那必死的棋局里,给救了出来。
“谢大帅!”
他再次重重地叩首,“芳远此生,唯大帅马首是瞻!”
阳光下,蓝玉看着这个跪在自己脚下的男人,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他知道,这只是一条暂时被铁链拴住的狼。
但只要自己手里的肉够多,只要自己手里的鞭子够硬,这条狼,就会是这片半岛上,最听话的猎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