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界的天空从不曾真正明亮，永远笼罩在一层薄暮般的灰色之中。但此刻，这片被称为“回音断崖”的荒芜之地，上空却呈现出诡异的瑰丽景象。
层层叠叠的七彩霞光如帷幕般垂落，将方圆千里笼罩在内。这不是自然天象，而是时空乱流与某种强大法则碰撞产生的异象。断崖之下，深渊不见底，只有风声带着呜咽般的回响，仿佛千万年前战死此地的亡魂仍在哀嚎。
韩立站在断崖边缘，黑袍在乱流中猎猎作响。他面色平静，唯有眼中偶尔闪过的一缕精光，透露出此刻内心的凝重。
三日前，他在灰界边陲一处上古遗迹中，意外触动了一道被岁月掩埋的禁制。禁制破碎的刹那，并非宝物出世的光芒，而是一段被封印的记忆碎片——关于天庭某个被彻底抹去的秘密。
那是关于“第九仙帝”的真相。
韩立几乎在接触那记忆的瞬间就意识到，自己触碰了不该触碰的东西。他立刻摧毁遗迹，抹除一切痕迹，但已经晚了。天庭对这等机密的监控远超想象，几乎在他触动记忆的同时，某种超越空间的警报已被触发。
第一波追杀者在十二个时辰后抵达。三名太乙境后期，携带着天庭特有的“天罚令”。韩立耗费半数法力，以伤换命，才将三人尽数斩杀于灰界沼泽深处。
但麻烦才刚刚开始。
他抬头望向天际，那七彩霞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内收缩。每一层霞光收拢，空间便被加固一分。这是“九天封界阵”，天庭用来围捕重犯的大阵之一。能启动此阵者，至少是大罗境存在。
韩立深吸一口气，灰界的混沌灵气涌入体内，修复着与三名太乙境厮杀留下的暗伤。他的右手掌心，一道淡金色的印记若隐若现——那是时间法则在他体内留下的烙印。自从在魔界参悟时间法则至今，他从未在生死战中全力施展过。
“来了。”
他轻声自语，声音未落，七彩霞光最中央的位置忽然裂开一道缝隙。不是被撕裂，而是主动分开，如同臣子为君王让道。
从裂缝中走出一人。
那是个看似三十许岁的女子，身着月白色宫装，长发以简单的玉簪束起。她容貌清丽，眉眼间却带着一种俯瞰众生的淡漠。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瞳孔深处似有星河轮转，日月沉浮。
她没有散发任何威压，但当她目光落在韩立身上时，韩立感觉到周围的空间瞬间凝固。不是法术的效果，而是纯粹的存在层次差距带来的自然压制。
大罗境中期，甚至可能是后期。
“韩立，下界飞升修士，曾在北寒仙域活动，后销声匿迹三千年。”女子的声音清澈，却带着机械般的冰冷，“斩我天庭太乙境修士三人，触犯天规第九条、第十七条、第三十三条。交出你所得之物，随我回天庭受审，或可免形神俱灭之祸。”
韩立心中凛然。对方不仅知道他的名字，连他在仙界的经历都一清二楚。天庭的情报网络，比他想象的更为可怕。
“不知仙子如何称呼？”韩立拱手，语气平静。
“冷鸢，司天殿第七巡察使。”女子淡淡道，“你还有十息时间选择。”
十息。
韩立的目光扫过周围。七彩霞光已收缩至三百里范围，空间被彻底封锁，任何遁术都难以施展。断崖之下的深渊回响着风声，那声音中似乎夹杂着某种古老的韵律。
他忽然笑了。
“若韩某说，那记忆碎片已被我彻底毁去，冷鸢仙子可愿相信？”
冷鸢眼中星河流转的速度加快了一分：“记忆可毁，痕迹难消。你既接触过那秘密，神魂中必有印记。随我回天庭，由掌律仙尊亲自施法，方可彻底抹除。”
“也就是说，无论如何，韩某都难逃此劫了。”韩立点点头，仿佛在确认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九。”冷鸢开始计数。
韩立右手背在身后，五指微不可查地律动。断崖之下的风声忽然变了调，呜咽中多了一丝尖锐。
“八。”
他左脚向后踏出半步，脚跟触及地面时，一圈淡金色的波纹悄然扩散，没入岩石之中。
“七。”
冷鸢眼中的星河忽然定格。她看到了韩立脚下那一闪而逝的金光，也感知到了断崖深处某种沉睡的力量正在苏醒。
“时间法则？”她第一次露出些许惊讶，“难怪你能从三名太乙围杀中脱身。”
“六。”
话音未落，冷鸢抬手。没有任何施法前兆，韩立身周的空间骤然向内坍缩，仿佛有一只无形巨手要将他捏碎。
但就在空间坍缩的前一瞬，韩立的身影模糊了一刹那。真的只是一刹那——短到连神识都难以捕捉的间隙。当空间完成坍缩时，他已在三丈之外，原先站立的位置只留下一道正在消散的虚影。
冷鸢眉头微蹙。她的空间封锁竟然失效了？不，不是失效，而是在那一刹那，韩立所在的时间流速发生了变化。空间坍缩需要时间，无论多么短暂。而韩立将自己所处的时间流速加快了千万倍，在坍缩完成前脱离了那个位置。
“五。”冷鸢的计数没有停止，但她的右手已捏出一个法诀。
天空中的七彩霞光骤然明亮，从中降下七道颜色各异的光柱，如同牢笼栅栏，将韩立困在中央。每一道光柱都蕴含着不同的天道法则——金木水火土阴阳，七系合一，构成完美循环。
这是“七曜镇魔光”，专克各种遁术与法则取巧。一旦被困，便是大罗境也难以脱身。
韩立面色凝重，双手在胸前结印。这一次，他没有再试图闪避，而是任由七道光柱落下。
光柱及体的刹那，时间仿佛静止了。
不，不是仿佛。韩立身周三丈范围内，时间真的停止了流动。七曜镇魔光凝固在半空，光芒保持着照射的姿态，却无法再前进分毫。
“时间静止？”冷鸢眼中终于露出认真之色，“你竟已触摸到此等境界。”
她话音未落，韩立喷出一口鲜血。以真仙境修为强行施展时间静止，对抗七系合一的大罗级神通，反噬之重几乎让他神魂崩裂。但他等的就是这一瞬——
“四！”
冷鸢的计数来到四时，韩立猛地跺脚。
断崖之下的深渊，忽然传出震耳欲聋的回响。那不是风声，而是某种庞然巨物苏醒的咆哮。无数灰色的触手从深渊中伸出，每一根触手上都布满了扭曲的面孔，发出无声的哀嚎。
“灰界古孽？”冷鸢脸色微变。
灰界作为上古战场碎片，埋葬了无数强者，也滋生了诸多诡异存在。“古孽”便是其中最危险的一种——它们是上古强者死后执念与灰界混沌之气结合形成的怪物，没有理智，只有吞噬一切的欲望。
冷鸢瞬间明白韩立的打算。他早就知道断崖下潜伏着古孽，故意在此停留，等的就是将她引入此地，借古孽之力制造混乱。
但大罗境修士，岂会惧怕区区古孽？
冷鸢左手一挥，七曜镇魔光骤然转向，化作七柄光剑斩向那些灰色触手。光剑所过之处，触手寸寸断裂，化作灰烟消散。
然而就在她分心的这一瞬，韩立动了。
他双手在胸前画出玄奥轨迹，那淡金色的时间烙印从掌心浮出，在空中凝聚成一枚复杂的符文。符文出现的刹那，整个回音断崖的时间流速开始紊乱。
有的地方时间加速，岩石在眨眼间风化崩解；有的地方时间倒流，破碎的石块重新聚合；有的地方时间循环，一段风声反复回响……
这是韩立参悟时间法则至今，所能施展的最强神通——“光阴乱流”。
他不是要攻击冷鸢，而是要制造一个时间紊乱的领域，打乱她对时空的感知。
“三！”冷鸢的计数已经接近尾声，但她明显感觉到，在这个时间紊乱的领域中，连“计数”这个简单的行为都变得不可靠。她的“十息”可能已经过去，也可能才刚刚开始。
韩立趁此机会，身形化作一道虚影，冲向断崖边缘。他不是要跳崖——下方是古孽巢穴，那是死路。他要的是断崖侧面一道不起眼的裂缝。
那是他三天前布下的后手。
“想走？”冷鸢冷哼一声，右手五指张开，对准韩立逃离的方向轻轻一握。
空间折叠。
韩立与裂缝之间原本不足百丈的距离，忽然被无限拉长。这不是幻术，而是真实的空间法则运用——两点之间的空间被折叠了无数次，百丈距离变成了万里之遥。
但韩立似乎早有预料。他前冲的身形不停，右手向后一甩，一枚灰扑扑的珠子飞出。
珠子在空中炸开，释放出的不是爆炸的威力，而是一股扭曲的时空波动。这股波动与冷鸢的空间折叠相互干扰，使得被拉长的距离出现了短暂的紊乱。
趁此机会，韩立再次施展时间加速，自身时间流速提升到极限，在空间重新稳定前，冲入了那道裂缝。
冷鸢眼中寒光一闪，身形如影随形，几乎与韩立同时抵达裂缝入口。但她刚要进入，一股毛骨悚然的危机感骤然降临。
那不是来自韩立的攻击，而是来自裂缝深处某种更加古老、更加恐怖的存在。
“这是……”冷鸢停住脚步，瞳孔收缩。
裂缝深处，她感知到了时间法则的痕迹，但这法则的层次，远超韩立所施展的。那是一种更加本源、更加浩瀚的力量，仿佛时间的源头本身。
韩立的声音从裂缝深处传来，带着一丝疲惫，却异常平静：“冷鸢仙子，韩某在此处布下了‘往昔之影’。若你踏入，便会陷入自己过去某一时刻的时间循环。可能是你刚踏入仙道时的脆弱，可能是你遭遇生死危机时的绝望，可能是你心中最大的遗憾……不知仙子，可愿一试？”
冷鸢沉默。
时间循环不可怕，可怕的是“往昔之影”这个神通本身。它能挖掘出修士内心最深处的记忆，将其化为真实的时间牢笼。一旦陷入，便要与自己的过去不断战斗，直到找到破绽，或者被自己的过去吞噬。
即便是大罗境，也不敢说自己的过去毫无破绽。
“你以为这样就能拦住我？”冷鸢冷冷道。
“拦不住。”韩立的声音越来越远，“但至少能拖住仙子一段时间。而这段时间，足够我做很多事了。”
冷鸢眼中星河急速流转，她在推算。推算强行闯入的风险，推算韩立可能的后手，推算这一切是不是又一个陷阱。
三息后，她做出了决定。
“七日。”冷鸢的声音穿透裂缝，“我给你七日时间。七日后，无论你逃到灰界何处，我都会找到你。届时，你将再无机会。”
裂缝深处没有回应，只有越来越微弱的时空波动，显示韩立正在迅速远离。
冷鸢站在裂缝入口，没有追击。她不是畏惧“往昔之影”，而是意识到韩立此人的危险程度远超预估。一个真仙境修士，不仅掌握了时间法则，还能布下这等精密陷阱，将大罗境修士都算计在内。
这样的敌人，必须谨慎对待。
她转身，看向仍在从深渊中涌出的古孽触手，抬手一挥。七彩霞光从天而降，化作无边火海，将所有触手焚烧殆尽。古孽发出凄厉的咆哮，缩回深渊深处，再不敢露头。
处理完古孽，冷鸢重新看向那道裂缝。她伸手在空中虚划，一道复杂的符文显现，印入裂缝入口。这是追踪印记，只要韩立从这道裂缝离开，无论他去往何处，都会留下痕迹。
做完这一切，冷鸢才踏出一步，身形融入七彩霞光，消失不见。
断崖恢复寂静，只有风声呜咽，以及那些时间紊乱区域还在扭曲变幻。
一炷香后，距离断崖百里外的一处乱石堆中，一块普通的岩石忽然裂开，韩立从中走出。他面色苍白，气息萎靡，连续施展时间法则带来的反噬几乎让他站立不稳。
但他眼中却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裂缝中的“往昔之影”是真的，但那是他最后的手段，一旦动用，几乎等于同归于尽。冷鸢的谨慎，给了他一线生机。
韩立盘膝坐下，取出数枚丹药服下，开始调息。灰界的混沌灵气虽不如仙界精纯，却更容易吸收，加上丹药之力，他的伤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
半日后，韩立睁开眼，望向断崖方向。
“七日……”他喃喃自语。
冷鸢说给他七日时间，这既是威胁，也是某种意义上的“公平”。大罗境修士有自己的骄傲，既然被一个真仙境修士用计暂时逼退，便不会立刻追杀，而是给出一个期限，以示对对手的尊重。
但七日之后，追杀将再无保留。
韩立起身，辨明方向，朝灰界深处飞去。他需要找一个地方，好好消化那记忆碎片中的信息，同时布置更多的后手。
“第九仙帝……”飞行中，韩立回想起记忆碎片中的画面。
那不是文字记录，而是一段真实的影像：九位仙帝围坐于一座悬浮宫殿中，商讨着某件关乎整个仙界存亡的大事。而在第九位仙帝发言时，其余八位忽然同时出手，将其镇压。接着是漫长的封印、抹除，所有关于第九仙帝的记载被销毁，所有知晓此事的人被清洗。
但第九仙帝在最后时刻，将一段记忆封印在了灰界的遗迹中，等待有缘人发现。
韩立不知道第九仙帝是谁，也不知道他因何被镇压抹除。但他知道，这段记忆一旦泄露，将引发仙界前所未有的大动荡。
而他，现在就是这个秘密的持有者。
前方，灰界的迷雾越来越浓，隐约可见一些残破的建筑轮廓。那是一片上古废墟，或许能暂时藏身。
韩立加快速度，消失在迷雾深处。
在他离开后不久，数道身影出现在回音断崖。他们是灰界的本土修士，感应到此地有大战波动，前来探查。
“大罗级的气息……还有时间法则的残留……”一名老者面色凝重，“看来又有外界强者在灰界厮杀了。”
“那边有血迹，蕴含强大的生机，至少是真仙境巅峰。”另一人指向韩立之前调息的地方。
众人面面相觑。
真仙境，敢与大罗境周旋，还能全身而退？
“听说最近灰界来了个狠角色，自称‘老魔’，专挑天庭的修士下手……”有人低声道。
“难道是他？”
“若真是他，那灰界又要不平静了。”
众人议论纷纷，却没有一人敢深入探查。大罗境修士留下的战场，不是他们能涉足的。
而关于“老魔”的传说，就这样在灰界修士间悄悄流传开来。
一个真仙境，却能从大罗追杀中逃脱，甚至还布下陷阱惊退强敌。这样的战绩，足以让任何听到的人心生敬畏。
灰界的风还在吹，带着亘古不变的呜咽。
但某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
七天倒计时，已经开始。
而韩立不知道的是，冷鸢回到天庭后，并没有如她所说等待七日。她将韩立的情报上报，司天殿迅速做出反应——
派出三位大罗境修士，组成追杀小队，誓要将韩立及其所持秘密，彻底抹除。
灰界之旅，远未结束。
真正的追杀，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