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五,子夜,偏桥卫城。
东门箭楼上,三支浸透火油的箭矢在夜色中划出暗红弧线,稳稳钉在城门百步外的土坡上。火焰腾起,在黑夜里格外醒目。
几乎同时,城门内侧传来沉闷的绞盘转动声,厚重的包铁木门在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中,缓缓打开一道缝隙,随即被彻底推开。
早已潜伏在城外密林中的岳钟琪,率两千前锋营精锐如猎豹般窜出,无声涌入城门。城门内,数十名杨兆龙的心腹亲兵已控制住门洞,领头一名百户低声道:“岳将军,指挥使大人已调开巡城兵马,府库、粮仓、武库皆已派人看守,这是卫城布防图与各处钥匙。”
岳钟琪接过图册与铜钥串,沉声道:“辛苦了。杨指挥使现在何处?”
“大人在府中等候将军。”
两刻钟后,偏桥卫指挥使府大堂灯火通明。岳钟琪率亲兵踏入时,杨兆龙已换上四品武官常服,束手立于堂中,神情复杂。
“罪官杨兆龙,恭迎王师。”他深深一揖。
岳钟琪大步上前,虚扶一把:“杨大人弃暗投明,有功于朝廷,何罪之有?靖北公爵有令,偏桥卫兵马暂由杨大人统领,协助王师南下。待平定播州,朝廷定论功行赏。”
杨兆龙松了口气,却又问:“那犬子国柱……”
“杨国柱将军已率部南下,按行程,明日午时可至娄山关后二十里处。”岳钟琪展开地图,“我军需在他察觉偏桥有变之前,迅速控制娄山关。杨大人,还需借你手令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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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夜,娄山关北,惊澜军大营。
慕容婉未眠,站在营中高台,遥望南方黝黑的关墙轮廓。忽有亲兵疾步来报:“将军,岳将军飞鸽传书,偏桥卫已下,未动刀兵!杨兆龙献城归顺,并已调开其子杨国柱所部!”
“好!”慕容婉眼中精光一闪,“传令:全军即刻拔营,轻装急进,拂晓前必须抵近娄山关下十里!令岳钟琪,持杨兆龙手令,冒充偏桥卫援军,速往娄山关后道接应!”
“得令!”
夜色中,数万大军如苏醒的巨兽,悄然开拔。马蹄裹布,兵卒衔枚,只闻沙沙脚步声与甲叶轻微的摩擦声,汇成一股压抑的洪流,向南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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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寅时三刻。
林惊澜被急促的敲门声唤醒。柳如烟披着外衫,手持一封密信立在门外:“王爷,西南八百里加急,偏桥卫已定!慕容将军大军正连夜扑向娄山关!”
林惊澜接过密信,就着烛火细看,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杨兆龙倒是识时务。传令兵部,即刻行文湖广、四川,令其按原定计划,三路兵马向播州合围。另,给慕容婉去信:拿下娄山关后,不必急于强攻海龙屯,可先肃清外围,切断其粮道水源,尤其注意探查杨应龙可能隐藏的底牌——陈芷兰所感应的‘地下阵图’,需格外留心。”
“是。”柳如烟记下,又道,“还有一事,方主事那边,今早收到江西布政使司正式公文,对其所提数据矛盾之处,含糊其辞,只说‘历年灾情复杂,册档或有疏漏’,要求户部派员‘实地核查’。”
“实地核查?”林惊澜冷笑,“这是想拖延,还是想设绊子?告诉方清荷,不必理会,继续核查其他省份。江西之事,待西南战事稍缓,本王自会派人去‘核查’。”
“明白。”柳如烟点头,欲言又止。
“还有何事?”
“陈姑娘今早情况似有好转,主动要求尝试更精确地感知西南方向。韩灵儿不敢做主,特来请示。”
林惊澜略一沉吟:“带她到观星台,那里开阔,干扰少。本王稍后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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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晓,娄山关。
关墙上的守军刚刚换岗,晨雾弥漫山间。忽然,北面山道上响起急促马蹄声,一队约两百人的骑兵疾驰而来,人人衣衫不整,旗帜歪斜,为首将领高声呼喊:“快开城门!我等是偏桥卫杨国柱将军麾下,有紧急军情禀报少宣慰!”
关上守将认得那将领确是杨国柱副将,不疑有他,忙下令放下吊桥,开启侧门。
骑兵鱼贯而入。就在最后几名骑兵进门的刹那,那“副将”忽然暴起,一刀斩断吊桥绳索!与此同时,关墙外两侧密林中,无数黑影骤然跃出,顺着早已暗中固定好的绳索,如猿猴般攀上关墙!
“敌袭——!”凄厉的警号终于响起,但为时已晚。
岳钟琪一马当先,长刀所向,血光迸溅。两千前锋营精锐里应外合,不到半个时辰,娄山关北门、东门皆告易手。关内三千守军大半还在睡梦中便被缴械,少数负隅顽抗者,很快被肃清。
辰时初,慕容婉率主力抵达关下时,关上已竖起“惊澜军”赤旗。
“将军,幸不辱命!”岳钟琪浑身浴血,但神情振奋,“斩首四百余,俘两千七百,我军伤亡不足两百。杨朝栋率千余亲兵从南门溃逃,往海龙屯方向去了。”
“好!”慕容婉拍马上前,望着这座雄关,豪气顿生,“传令,大军入关休整半日。派出斥候,查清杨朝栋溃逃路线及沿途可能的埋伏。另,派人接触溃兵,散布杨兆龙已归顺朝廷、偏桥卫易手的消息,动摇播州军心。”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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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观星台。
晨曦微露,陈芷兰盘坐于高台中央,韩灵儿在一旁紧张护持。林惊澜与柳如烟静立三丈外。
陈芷兰眉心黑印缓缓亮起,这一次,光芒内敛而稳定。她双手结出一个奇异的手印,周身气息变得缥缈。
片刻后,她身体轻颤,额角渗出细密汗珠,但声音清晰传来:“感应……强了很多。娄山关方向……火种残留很微弱,几近于无。但海龙屯……地下深处,有至少五处明显的共鸣点,呈……五芒分布,中央还有一处更强的核心……那核心给我的感觉很……古老,而且……饥饿。”
她忽然闷哼一声,手印松开,黑印光芒骤敛,脸色苍白如纸。
韩灵儿急忙上前施针。林惊澜走近:“饥饿?”
“对……像是……沉睡了很久,需要吞噬……生机或者……某种能量才能苏醒。”陈芷兰喘息道,“那五处外围共鸣点,似乎在向核心输送着什么,但速度很慢……如果核心彻底苏醒,恐怕……”
她没有说下去,但眼神中的恐惧说明了一切。
林惊澜眉头紧锁。五芒分布、古老核心、吞噬生机——这绝非寻常军事布置。
“你能判断,那核心若被触动或唤醒,需要多久?波及范围多大?”
陈芷兰摇头:“太远了……但若以火种特性推断,一旦爆发,至少海龙屯方圆十里……生灵难存。而且,火种之力若扩散,可能会……污染地脉水源。”
柳如烟倒吸一口凉气:“杨应龙难道想与朝廷同归于尽?”
“未必。”林惊澜目光冰冷,“也可能是他想以此要挟,或者……他根本控制不了那东西,只是依仗祖传禁地作为最后屏障。”
他看向陈芷兰:“若你亲至海龙屯百里内,能否更精确地定位那些点?甚至……干扰其运转?”
陈芷兰咬了咬嘴唇:“定位应可更精确。干扰……若我体内火种完全稳定,或可尝试引动其内部冲突,但风险极大,可能……反噬自身。”
林惊澜沉默良久,决然道:“韩灵儿,全力助陈姑娘稳固境界。柳如烟,传令慕容婉,大军逼近海龙屯后,暂缓强攻,先彻底封锁,探明地下详情。另,准备车驾,三日后,本王要亲赴西南。”
“王爷不可!”柳如烟惊呼,“西南战事未平,凶险莫测,王爷万金之躯……”
“正因为凶险,才需本王亲临。”林惊澜摆手,“杨应龙所恃,恐非寻常兵力。陈姑娘既有所感,此战便不只是平叛,更是要消除隐患。何况——”
他望向南方,目光深远:“也该让天下人看看,朝廷平定西南的决心。”
晨光彻底照亮观星台,也照亮了他眼中不容置疑的决断。
偏桥火起,雄关已破。但真正的难关,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