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暑热未消,四合院里弥漫着一种比天气更让人憋闷的紧张。刘海中背着手,腆着微微隆起的肚子,在院当间来回踱步,声音洪亮地指挥着儿子刘光天和几个被他鼓动起来的年轻人在中院空地上搬桌子、抬板凳,布置会场。那架势,俨然一副要召开全院重大会议的模样。
易中海站在自家门口,手里捏着那根用了多年的铜烟袋锅,却没有点燃。他眉头紧锁,沟壑纵横的脸上笼罩着一层浓重的阴云。看着刘海中那副志得意满、上蹿下跳的样子,听着他嘴里不时蹦出的“革命行动”、“清理死角”等刺耳字眼,易中海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当了这个院里几十年的一大爷,靠的不是官职,是辈分,是公道,是几十年如一日为街坊邻里排忧解难积累下的威望。他习惯了用道理服人,用情分暖人,维系着这个大杂院里最基本的秩序与和气。可眼下,刘海中这架势,分明是要把外面那套“斗争”哲学搬进院里来,把这好不容易在风浪中维持住的基本安宁,搅个天翻地覆!
不能再等了。易中海深吸一口气,将烟袋锅别在腰后,迈着沉稳的步子走了过去。
“海中。”易中海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长者的威严,让忙活的刘光天等人下意识地停下了动作。
刘海中转过身,看到易中海,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随即又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严肃表情:“一大爷,您来得正好。我正组织院里积极的同志,准备开一个批判帮助会,清理一下咱们院里的落后思想和不良风气,这也是响应上面的号召嘛!”
易中海没有接他的话茬,目光扫过那些桌椅,又落回刘海中脸上,语气平和却带着分量:“海中啊,咱们院儿,几十户人家,老的老,小的小,住在一起不容易。讲究的是个邻里和睦,互相帮衬。有什么问题,关起门来,坐下来好好说,没有解决不了的。搞这套,”他指了指那布置了一半的会场,“伤和气,也解决不了实际问题。”
若是往常,易中海这番语重心长的话,刘海中即便心里不服,面上也得掂量掂量。但今时不同往日,他自觉腰杆硬了,背后有“势”可倚。
“一大爷,您这话我可就不敢苟同了!”刘海中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刻意表现出的“革命坚定性”,“现在是什么时候?是革命浪潮席卷全国的时候!我们怎么能还抱着过去那套‘和气生财’、‘关门主义’的旧思想?院里藏污纳垢,落后分子影响革命风气,我们就得斗争!就得把他们批倒批臭!这不是伤不伤和气的问题,这是立场问题,原则问题!”
他挥舞着手臂,唾沫星子横飞,一套套从外面学来的口号脱口而出,显得那么理直气壮。
易中海看着他,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升起。他发现,自己那些基于人情事理、基于几十年共同生活经验的道理,在刘海中这套咄咄逼人的“革命逻辑”面前,竟然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海中,院里谁落后了?傻柱?他是有毛病,嘴臭,可厂里食堂靠他撑着,也给院里不少人家帮过忙!阎老师?他就是个教书匠,有点知识分子的清高,可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你不能乱扣帽子!”易中海试图点醒他。
“乱扣帽子?”刘海中嗤笑一声,脸上满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优越感,“一大爷,我看您是老了,思想跟不上了!何雨柱生活作风有问题,工作态度吊儿郎当!阎埠贵,典型的臭老九做派,自私自利!这些难道不是事实?我们对他们进行批判帮助,是挽救他们,是净化我们院子的革命环境!您要是阻拦,那就是包庇落后,就是革命的绊脚石!”
“你……”易中海被他这番胡搅蛮缠、上纲上线的话气得胸口发闷,手指着刘海中,半天说不出话来。他第一次发现,自己这个“一大爷”的威望,在刘海中这种被权力和狂热冲昏头脑的人面前,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刘海中看着易中海那副又气又无奈的样子,心中更是快意。他不再理会易中海,转身继续指挥刘光天等人:“快着点!把桌子摆正!横幅呢?把‘彻底批判院内落后思想’的横幅给我挂起来!”
易中海僵在原地,看着刘海中忙碌的背影,看着那几个年轻人唯唯诺诺、不敢违抗的样子,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攫住了他。他意识到,属于他那个“道理最大、人情为重”的时代的权威,正在这突如其来的风暴中,土崩瓦解。
他默默地转过身,步履有些蹒跚地走回自家屋里。窗外,刘海中那志得意满的声音还在不断传来。易中海坐在椅子上,掏出烟袋锅,手却有些发抖,半天没能点燃。
一大爷的权威,受到了自他担任这个角色以来,最严峻、也最根本的挑战。而他,似乎暂时找不到有效的应对之策。这困境,不仅关乎他个人的威望,更关乎这个院子,未来将走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