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一章 无声的竞赛
北境大捷的余波,渐渐被日常的政务与更迫切的军备需求所取代。李瑾的旨意得到了不折不扣的执行:“靖北一型”专造工坊在长安西郊和北境靠近铁矿的几个军镇迅速设立起来,优质“赤星铁”的冶炼、火炮的铸造、镗削、组装开始形成初步的流水线。虽然产量距离年产五十门的目标尚有巨大差距,但稳定的产出已然开始。北境各要害关隘,开始陆续接收并部署这种新式武器,配属的炮手教导队也如同种子,将操作和战术知识播撒下去。
然而,钢与火的竞赛从未停歇。北境的萧琰不断发回情报,证实兀术败退后并未消沉,反而在草原深处更加疯狂地搜刮资源,并派出更多使者,试图通过更隐秘、代价更高的渠道,从西方获取更先进的火器技术,甚至直接招募工匠。黑狼部的骑兵骚扰中,开始零星出现射程和精度都有所提升的新式“手铳”,虽然数量不多,却让唐军前沿部队感受到了持续的压力。
这是一场无声的、在广袤草原与隐秘工坊间同时进行的耐力比拼。帝国依靠初步建立的军工体系,力图扩大技术优势;而兀术则凭借机动和劫掠,试图用资源和狠劲弥补技术差距。
**\\* \\* \\***
就在帝国将主要精力投向北方军备竞赛时,来自南方海洋的扰动,开始以更加具体的方式显现。
首先是一支隶属于东南某大商号的远洋船队,在按照帝国默许的新航线(试图绕过“萨拉森”传统控制区)前往“狮子洲”贸易时,在途中一座无人岛屿补充淡水时,意外地遭遇了一伙武装人员。对方并非“萨拉森”风格,也非南洋土着,其船只低矮快速,使用的火器形制与“佛朗机”商人所展示的类似,但攻击性极强。商船队护卫奋力抵抗,凭借船坚和部分装备的“手铳”才击退对方,但损失了一艘货船,伤亡数十人。
生还者带回了确凿的证据:袭击者中明显有“佛朗机”面孔,且其使用的旗帜图案,与之前在南海活跃的某家“佛朗机”探险公司的标志极为相似。
此事在东南海商中引发了巨大恐慌。以往“佛朗机”人多以商人或探险家形象出现,虽偶有强买强卖,但如此公然武装劫掠帝国商船,尚属首次。这无疑打破了帝国与“佛朗机”势力之间那层脆弱的、基于贸易的默契。
几乎与此同时,鸿胪寺安插在“大秦”使团驻地外围的眼线回报,近期有数名衣着华贵、气度不凡的陌生西方人秘密拜访了“大秦”使团正使,停留时间颇长,离去时神色严肃。随后,“大秦”使团向鸿胪寺递交了一份措辞更加正式的外交照会,再次“关切”地提及南海航线的“安全形势”,并暗示如果帝国无法有效保障包括“大秦”商船在内的各方贸易安全,“大秦”或许不得不考虑“采取必要的自卫措施”。
这份照会,软中带硬,将“佛朗机”人的劫掠行为,与“大秦”自身的利益和安全关切捆绑在了一起,隐隐有借题发挥、施加压力之意。
李瑾看着这两份几乎同时送达的报告,眉头紧锁。“佛朗机”人开始展现獠牙,“大秦”人则顺势敲打,南海的局势,正朝着更加复杂和危险的方向滑去。
“他们这是在试探,”林薇分析道,“‘佛朗机’的劫掠,既是贪欲,也是投石问路,看帝国会作何反应。而‘大秦’的照会,则是想借机抬高筹码,或许是想逼迫帝国在贸易条件或其他方面做出让步,也或许……是想将帝国的注意力引向南海,以缓解‘佛朗机’东进对其传统利益造成的压力。”
帝国的外部环境,正在从相对清晰的“北陆南海”二元压力,演变为多方势力交织博弈的复杂棋局。
**\\* \\* \\***
面对南方的变局,李瑾采取了更加审慎和灵活的策略。
他一方面严令鹰栖岛水师加强在帝国主要贸易航线上的巡逻,对可疑船只进行盘查和威慑,并授权水师在遭遇攻击时可进行自卫还击。另一方面,通过市舶司向东南海商发布警示,提醒他们注意航线安全,并允许商船在官府备案后,有限度地加强自卫武装(如加装护板、增配“手铳”)。
对于“大秦”的照会,鸿胪寺则给予了不卑不亢的回复:帝国高度重视海上贸易安全,对任何袭击商船的行为都予以谴责,并正在采取行动加强巡逻。帝国愿与所有秉持和平贸易原则的国家共同努力,维护航道安全。至于“自卫措施”,帝国相信“大秦”作为负责任的大国,会采取符合国际公义与地区稳定的行动。
回复重申了原则,表达了合作意愿,但未做出任何具体承诺,也委婉地提醒“大秦”要行事克制。这依然是李昊“静观待变”策略的体现。
**\\* \\* \\***
就在帝国高层为南北局势殚精竭虑之时,格物总院内部,那颗名为“动格演算”的理论种子,却在悄然生长。
最初发现它的那几位年轻博士,在得到李昊的默许和少量“格物探索基金”的支持后,成立了一个非正式的“演算研习小组”。他们不再仅仅满足于将其应用于火炮弹道计算,开始尝试用这套融合了东西方数学思想的工具,去描述更广泛的现象——钟摆的摆动、水流的漩涡、甚至天体(基于粗浅观测)的运行轨迹。
他们的研究是极其初步和粗糙的,充满了假设和错误,所使用的符号也尚未统一和规范化。但其展现出的、试图用数学语言精确描述动态自然规律的雄心,以及那种不受传统经典束缚、大胆融合创新的精神,却让李昊看到了格物之学未来真正的潜力。
他偶尔会参加他们的讨论,更多时候是倾听。他发现,这些沉浸于符号世界的学者,他们的思维方式和关注点,已经与总院内那些专注于具体技术改良的“实务派”博士,甚至与早期那些研究“格物符演”的“理论派”同僚,都有了微妙的不同。他们更抽象,更追求逻辑的自洽与形式的优美,对“实用性”的界定也更为长远和根本。
格物总院这个庞大的学术共同体,其内部正在自然分化出更加精细的“学科”雏形。李昊没有试图去强行整合或引导,而是采取了默许甚至鼓励的态度。他相信,知识的生长有其自身的规律,过度的干预反而可能扼杀创造力。他所能做的,是继续完善“最高学术评议会”和“探索基金”机制,为不同的研究路径提供相对公平的展示和资源获取平台,并确保这些探索的最终目的,是指向对世界的更深理解和人类福祉的提升。
帝国的技术巨轮,不仅在外部的风浪中调整航向,其内部的动力舱室——格物总院,也正在经历着一场静默却深刻的结构性进化。不同的引擎(研究领域)在启动,不同的齿轮(学术范式)在啮合,它们共同驱动着这艘巨轮,驶向那无人能够完全预见的未来海域。而远方,来自不同文明的船只身影,已在地平线上愈发清晰。竞争的鼓点,正从四面八方隐隐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