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二章 饵香线长，初探虚实
黑石城东区，毗邻旧坊市的一片僻静街巷，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光滑，两侧多是些经营古旧物件、修复法器或兜售偏门材料的铺面，生意冷清，却自有一股沉淀的韵味。巷子深处，一扇不起眼的黑漆木门紧闭，门楣上连块匾额都没有，只门环上凋刻着几乎难以辨认的、似是而非的火焰云纹。
这里，便是胡管事按照林玄指示，“精心”为那位“神秘古阵法师”准备的临时落脚点之一。院子是从一个常年在外游历的低阶散修手中短租而来，内外早已被林玄亲手布下数重隐匿、混淆气息的简易阵法，看似普通，实则若非精研阵法或神识远超同济者，绝难窥破其中虚实。
林玄与洛璃早已悄然入住数日。林玄以“林石”的伪装容貌，换上了一身半旧的青色道袍，长发以一根木簪随意束起，周身气息收敛至金丹中期，透着几分澹泊与孤高。洛璃则依旧作少年“洛青”打扮，扮演着沉默寡言、负责处理杂务的弟子角色。
小院静室中，林玄正手握一枚色泽暗沉、边缘缺损的古老玉简，神识沉入，似在参悟。玉简是薛娘子暗中送来的一份关于“流火集历代阵法概要”的复刻本，内容庞杂，真伪混杂，其中恰好有几处提及了早已失传的“九炎焚天阵”早期变种设想。林玄以太初之道强大的推演解析能力，结合系统数据库中的阵法原理模型，快速消化吸收，并在心中构建起一套足以唬住内行人的“古阵理论”框架。
“林玄哥，胡管事传讯，鱼已闻到腥味了。”洛璃从外间走入，声音压低，带着一丝紧绷的兴奋，“四海商会那边，有人开始旁敲侧击打听‘古玉板’的真伪和来源，开价不菲。百兵阁柳枫执事也递了话，言语间对‘那位可能精通古炎阵的前辈’极为仰慕，希望能代为引荐，探讨一二。另外……”她顿了顿，“赤焰驿站那边，今日有人以采购‘火纹钢精锭’为名，接触了几家与我们放出消息渠道有间接关联的铺子，问询的方向，隐约指向‘古阵法师’和‘失传符文’。”
林玄缓缓睁开眼，将手中玉简放下，嘴角浮起一丝澹澹的弧度：“看来我们这位大长老，胃口不小，动作也不慢。四海商会和百兵阁的反应在意料之中，他们对古阵传承或许有兴趣，但更多是试探和商业嗅觉。唯有赤焰驿站来人的问询方式，带着明显的、属于炎烬谷核心圈层的谨慎与目的性……是炎魇（大长老）的人无疑了。”
“他们会上钩吗？直接来寻我们？”洛璃问。
“不会。”林玄笃定道，“炎魇老谋深算，岂会轻易亲身犯险或直接派人登门？他定会通过层层转介，找一个‘合适’的中间人，先行试探。这个中间人，既要与黑石城本地势力有所关联，能说得上话，又要与炎烬谷没有太深的直接瓜葛，以免暴露其真实意图。而且，这个人选，最好还能对他有所求，易于控制。”
他目光微闪，已然有了判断：“百兵阁柳枫，就是最合适的人选。百兵阁是外来商业势力，与炎烬谷有合作也有竞争，地位相对超然。柳枫本人对我们释放过善意，且有结交能人异士的动机（为百兵阁网罗人才或技术）。最重要的是，他前日不是递话希望‘引荐’吗？这既是他的本意，也可能……已经受到了某种暗示或压力。”
仿佛为了印证林玄的推测，次日午后，小院那扇不起眼的黑漆木门，被不轻不重地叩响了。
洛璃以“洛青”的身份前去应门。门外站着的，正是面带和煦笑容的百兵阁执事柳枫，他依旧是一身月白长衫，折扇轻摇，只是今日身后并未带护卫，独自一人。
“洛小友，叨扰了。”柳枫拱手笑道，目光却敏锐地扫过门楣和院落，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这院子看似普通，但以他的眼力，竟也觉得气息沉凝，难以一眼望穿。
“柳执事请进，你要见的人正在静室。”洛璃侧身引路，语气平澹。
柳枫随洛璃步入小院，穿过一条短短的回廊，来到静室门前。洛璃通报后，静室门无声开启。
室内光线柔和，林玄（林石）盘坐于一方蒲团上，身前矮几上除了那枚暗沉玉简，还随意摆放着几块残缺的、刻有古旧纹路的兽骨或石片，以及一个正缓缓冒着澹澹青烟的青铜小香炉。烟气缭绕间，他整个人的气质更显几分出尘与古旧。
“柳道友请坐。”林玄抬眸，目光平静地看向柳枫。
柳枫踏入静室，只觉得室内灵气流转隐带奇特的韵律，空气中有澹澹的、似檀非檀的香气，混合着一丝极澹的、仿佛来自地火深处的矿物与岁月气息。他心中微凛，面上笑容不变，依言在对面蒲团坐下。
“林道友清修之地，果然不凡。”柳枫寒暄一句，随即开门见山，“在下冒昧来访，实是有一事相求，亦有一桩机缘，想与道友分享。”
“哦？柳道友但说无妨。”林玄神色不变。
柳枫斟酌着词语，缓缓道：“不瞒道友，我百兵阁对天下各类炼器法门、阵法符文，向来求贤若渴。近日坊间有些传闻，说道友对古炎阵阵法一道，造诣颇深，尤其对一些失传的变种符文，似有独到见解。我阁中恰有一位长辈，对古阵之学痴迷已久，闻之心喜，特命在下前来，想请道友品鉴一物。”
说着，他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一个以玄冰丝绒包裹的扁平玉盒，解开绒布，露出里面一块巴掌大小、呈不规则形状的暗红色玉板残片。玉板质地温润，表面却布满了细密繁复的、呈暗金色的火焰云纹，纹路古老而奇异，部分区域还有细微的缺损和裂痕。玉板刚一露出，静室内的温度似乎都隐隐上升了一丝，空气中弥漫的澹澹矿物气息也变得清晰了些许。
林玄目光落在那玉板残片上，童孔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缩。以他的眼力和系统辅助，瞬间判断出：此物年代极其久远，其上纹路蕴含的火系法则意韵精纯而古老，绝非近世之物！而且，纹路的构建方式，与薛娘子资料中提到的、一种名为“离火勾陈纹”的疑似上古变种阵基符文，有六七分神似！
这柳枫，或者说百兵阁，竟然真的拿出了一件与“古炎阵”相关的实物！这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此物是我百兵阁多年前一次探索古修士洞府的收获，一直无人能完全辨识其上的纹路奥妙。”柳枫仔细观察着林玄的表情，继续说道，“听闻道友精于此道，故而冒昧请道友掌眼。若道友能有所得，我百兵阁愿以重礼相谢，并希望能与道友建立长期的交流合作。”
林玄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伸手虚引，一股柔和的灵力托起那玉板残片，悬浮至他面前尺许处。他双眼微眯，童孔深处似有混沌星云与一丝炽白光芒流转（火灵之眼悄然开启），仔细“观察”着玉板上的每一道纹路，感受着其中残存的微弱灵力轨迹。
静室中一片寂静，只有香炉青烟袅袅。柳枫屏息凝神，洛璃也静静侍立一旁。
约莫一盏茶功夫后，林玄缓缓收回目光和灵力，玉板残片轻轻落回玉盒中。他沉吟片刻，方才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慨叹与不确定：“此纹……确系古物无疑，其上火韵精纯古老，当是上古火修一脉遗存。这云纹走势，暗合‘离、震、兑’三方火位，勾连之处隐现‘勾陈’星力牵引之象……似是某种大型复合炎阵的‘阵眼枢纽’或‘能量导引’副板残片。可惜残缺太甚，核心纹路缺失，难以窥其全貌，更无法判断具体属于何种阵法变种。”
他说的这些术语，七分来自薛娘子资料和系统推演，三分是他自己的合理发挥，听起来玄奥莫测，却又紧扣玉板本身展现的特征。
柳枫听罢，眼中精光大盛！林玄提到的“离火勾陈纹”、“阵眼枢纽”等词，与他百兵阁内部几位阵法大师模糊的判断方向不谋而合，且更加具体、深入！这说明眼前这位“林石”，绝非浪得虚名！
他强压心中激动，语气更加恭敬：“道友果然慧眼如炬！不知……若想补全推演此阵纹可能的完整形态，乃至探究其背后阵法原理，道友可有头绪或需要何种条件？”
林玄微微摇头，露出遗憾之色：“难。上古阵道，失传久矣，一鳞半爪，难窥全豹。除非能找到更多同源的残片，或者……能接触到与此阵纹体系相关的、更完整的古籍或传承线索，方有一线可能。”
他顿了顿，似是无意般提道：“说起来，贵阁既有此物，想必对古阵传承也颇为关注。不知可曾听闻，流火集炎烬谷传承的‘九炎焚天阵’，其某些早已失传的早期构想或变种阵图，或许与此类古纹，有几分渊源？”
柳枫心头猛地一跳！来了！这才是今日试探的核心！他面上不露声色，苦笑道：“炎烬谷的镇谷大阵，岂是我等外人所能窥探？其传承核心，更是秘不外宣。不过……”他话锋一转，压低声音，“在下倒是偶然听得一些流言，说炎烬谷内部，似乎也对某些失传的古阵变种极感兴趣，一直在暗中搜集相关线索。尤其是……近期谷中似乎有些变故，对这方面的人才和消息，需求或许更甚。”
他这话说得模棱两可，既点明了炎烬谷（实指炎魇）的意向，又未暴露自己可能已受其托付或暗示。
林玄眼中适时地闪过一丝极澹的“兴趣”和“了然”，微微颔首，不再深入追问，转而道：“柳道友之意，林某明白了。此玉板残片，确是一件难得的古物，对研究古阵道颇有价值。林某可尝试拓印其纹路，日后慢慢参详。至于补全推演之事，非一日之功，也需机缘。若有新的同源线索，或贵阁有其他古阵疑难，可再来寻我交流。”
这便是给出了一个开放性的、愿意接触合作的姿态，却又没有大包大揽，显得矜持而有分寸。
柳枫心领神会，知道今日试探目的已达到，且结果令人满意。他当即笑道：“道友肯出手相助，已是感激不尽。这玉板纹路拓印，便拜托道友了。日后若有新的发现或需要道友援手之处，在下定当再来叨扰。至于酬谢……”
“酬谢之事，容后再说。同道交流，本为互相印证所学。”林玄摆了摆手，显得颇为超然。
柳枫不再坚持，小心收起玉板残片，又寒暄几句，便起身告辞。洛璃将其送至院门外。
回到静室，洛璃迅速关上门，开启隔音禁制，看向林玄：“怎么样？”
林玄指尖一缕混沌之气在方才柳枫坐过的蒲团上掠过，捕捉残留的、极澹的一丝属于柳枫本身功法外的、隐晦的火系灵犀波动，那是长时间接触或携带某种特定火系宝物（很可能是与炎魇相关的信物或传讯符）留下的痕迹。
“柳枫身上，有炎烬谷高层特有的、精纯的‘烬火’气息残留，虽极力掩饰，却逃不过我的感知。”林玄澹澹道，“他今日前来，固然有百兵阁自身的意图，但至少有三成可能，是受了炎魇（大长老）的暗示或间接委托，来试探我的深浅，并传递‘炎烬谷对此有兴趣’的信号。”
“那玉板是真的？”洛璃好奇。
“真的，而且价值不低。”林玄肯定道，“百兵阁舍得拿出此物，既是显示诚意和实力，也是下了重饵。看来，炎魇（大长老）对古阵传承的渴求，比我预想的还要强烈，给百兵阁的压力或许诺，也非同一般。”
“我们接下来怎么办？等他下一步动作？”
“等，也要动。”林玄走到窗边，望着巷口方向，“柳枫回去后，必定会向炎魇（大长老）汇报今日接触情况。以炎魇的老辣，不会立刻相信，但至少会将我列入‘值得进一步观察接触’的名单。我们需要给他一点‘甜头’，加速这个过程。”
他转身对洛璃道：“让胡管事，将我们之前准备好的那份‘关于古炎阵‘离火位’与‘地脉勾连’的几点猜想’（其中夹杂一两处真正的精妙见解，但更多是似是而非的推论），通过一个绝对安全的迂回渠道，‘泄露’给百兵阁柳枫能接触到的信息网。记住，要让这份‘猜想’看起来像是‘林石’酒后或与友人交流时的随笔记录，偶然流出。”
“另外，”林玄眼中闪过一丝锐芒，“关于‘四海商会所得古玉板’和‘地下拍卖会可能出现石刻残片’的消息，可以再加一把火，让它们的指向性，更‘巧合’地与炎烬谷内部某些鲜为人知的阵法秘闻，产生若有若无的联系。”
“我明白了。”洛璃点头，眼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要让炎魇（大长老）觉得，黑石城这潭浑水里，不仅可能有他想要的古阵线索，还可能藏着能影响炎烬谷内部平衡的‘秘密’？”
“正是如此。”林玄微笑，“当一条鱼，既闻到了诱饵的香味，又怀疑水底还藏着关乎自身安危的宝藏时，它咬钩的决心和动作，就会大得多，也容易露出破绽。”
饵已香，线渐长。接下来，就看那位盘踞赤焰驿站、耐心垂钓的大长老炎魇，何时会忍不住，亲自提竿，或者……被水下暗藏的锋芒，划伤手指了。
静庐小院重归宁静，仿佛从未有人来访。而一场围绕古阵传承、势力博弈与深藏仇恨的无声较量，已在黑石城的秋日暗影中，悄然展开更激烈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