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小言不敢有丝毫耽搁,朝着市场管理处的方向快步走去,市场里的人流似乎比刚才又密集了一些,她穿行其间,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但脸上依旧努力维持着平静。
待找到那位穿着旧制服、腆着啤酒肚的市场管理者时,那人正翘着二郎腿,舒舒服服地坐在那张吱呀作响的破木头桌子后面,捧着一个搪瓷缸子,慢悠悠地吹着气,啜饮着里面寡淡的、不知是什么叶子泡的热茶。
徐小言走上前,将那把带着锈迹和她掌心温度的铜钥匙轻轻放在斑驳的桌面上“大叔,我来还钥匙了”。
市场管理者闻声抬起眼皮,懒洋洋地瞥了一眼钥匙,又看了看徐小言,他放下搪瓷缸,伸出胖乎乎的手拿起钥匙,在手里随意地掂量了一下,胖脸上露出一丝意外的笑容“哟,小姑娘动作挺快嘛?这租期三天,你这才用了一天半不到就交回来了?不错不错,挺讲究!”
他看似随意地将钥匙扔进桌肚一个满是杂物的抽屉里,钥匙撞击发出哗啦的声响,然后,他重新抬起眼皮,目光在徐小言略显紧绷的脸上停顿了一下,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看你办事利索,大叔我也多句嘴……刚才,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你从那边过来的时候,后面……好像缀着条不怎么干净的‘尾巴’,晃了一下就没影了,你自己待会儿出门,可得多加小心着点”。
有人跟踪!这话让她通体生寒!她自认为已经足够谨慎,不断变换交易地点和交易对象,每次交易后都迅速离开,没想到千防万防,还是被不知名的眼睛给盯上了!
是因为之前交易那台太阳能收音机时引起了某些人的注意?还是自己频繁用大量新鲜桔子进行大宗交易的行为?无数念头在她脑海中一一浮现。
不能慌!绝对不能慌!电光火石间,徐小言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速运转,很快,她就想到了应对措施。
徐小言的脸上瞬间挤出一个恰到好处的、混合着慌乱、恐惧和恳求的表情,仿佛一个受惊的、无助的年轻女孩,她飞快地从自己随身的背包拿出一包方便面,动作迅捷地塞到那位管理者的手里,语气急促地低声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颤抖:
“大叔!多谢您提醒!我……我一个人来的,实在有点怕……能不能……请您帮个忙,送我出市场大门?我已经和同伴约好了在城外的军车位置汇合,只要到了车上,找到他们,我就安全了!求您帮帮忙!就一段路!”她刻意强调了“一个人”和“军车同伴”,既点明了自己的弱势,也暗示了自己并非毫无倚仗。
那管理者感觉到手里多出的东西,低头瞥了一眼,又抬眼看了看徐小言的脸庞,对他而言,这只是顺路走几步的小事,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却能平白得到一包难得的“好货”,这买卖简直太划算了。
他几乎没怎么犹豫,脸上露出一丝“这忙帮得值”的表情,利落地将那包方便面揣进自己宽大的制服口袋里,然后站起身,拍了拍并不存在灰尘的肚子,一副仗义出手的模样“行吧,看你这小姑娘孤身一人也确实不容易,碰上这种事吓坏了吧?走吧,我带你一段,送你到城门口,这市场里,我这张老脸多少还有点用”。
“谢谢大叔!太感谢您了!”徐小言连声道谢,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感激神情,心中却不敢有丝毫放松,有这个穿着制服、代表着市场一定程度秩序的管理者在身边同行,至少能起到一定的震慑作用,让那些隐藏在暗处窥伺的人不敢立刻、明目张胆地轻举妄动。
徐小言紧跟着那位管理者,朝着市场出口的方向移动,她低垂着头,看似乖巧地跟在后面,实则全身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眼角的余光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周围熙攘涌动的人群。
她试图从那些模糊不清、一闪而过的面孔中,从那些或麻木、或急切、或闪烁不定的眼神里,揪出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尾巴”。
每一道看似不经意瞥来的视线,每一个在她附近停留稍久的身影,都让她心头一紧,肌肉微微绷紧,做好了随时应对突发状况的准备。
终于,看到了前方由士兵把守的、灯火通明的城门洞口,管理者停下脚步,转过身,胖脸上带着完成了“任务”的轻松,他再次压低了声音,对徐小言说道,语气带着一丝到此为止的意味“小姑娘,我就只能送到这儿了,出了这门,就不是市场的地界,我也管不着了,你自己……多加小心吧”。
“多谢大叔!您的大恩我记下了!”徐小言匆匆再次道谢,她知道,对方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她深吸一口气,将肩上的麻袋又往上用力颠了颠,调整到一个更利于奔跑的位置,再次确认远处那片隐约可见、排列整齐的军车轮廓所在的方向,然后猛地弓身,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几乎就在她脱离城门口相对明亮的光线、身影没入外侧相对昏暗区域的瞬间,身后就响起了急促而清晰、毫不掩饰的追逐脚步声!那脚步声沉重而迅捷,紧紧咬在她的身后,如同跗骨之蛆!
果然跟出来了!徐小言心头狂跳,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咬紧牙关,将全身残存的和爆发的力气都毫无保留地灌注到双腿上,幸好她平日里就注重体能的保持,加上此刻生死关头激发的巨大潜能,她的速度竟然提升到了一个新的层次。
她拼尽全力狂奔,始终与后面那追逐者保持着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风声在她耳边呼啸,麻袋不断撞击着她的后背和腰侧,带来一阵阵疼痛,但她不敢有丝毫停顿,甚至不敢回头去看一眼那追逐者的模样,生怕浪费哪怕零点一秒的时间。
当她视野中那片墨绿色军车轮廓越来越清晰,甚至能看到车旁晃动的人影时,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的巨大希望!她的脚步不由得又快了几分!
她这边扛着麻袋夺路狂奔,后面有人紧追不舍的异常景象,立刻引起了军营外围负责警戒和巡逻的士兵们的高度注意!几名士兵几乎同时做出了反应,训练有素地迅速抬起手中的枪支,黑洞洞的枪口在夜色中闪烁着冷冽的金属光泽,齐刷刷地对准了奔跑中的徐小言和她身后那个模糊的追逐身影方向。
一声厉喝如同惊雷般炸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站住!什么人?!立刻停下!否则开枪了!”
徐小言见状,非但没有如同常人般惊恐减速或趴下,反而一边继续保持着狂奔的姿势,一边用尽肺部所有的力气,朝着士兵和军营的方向嘶声大喊,声音因为极速奔跑和极度紧张而变得尖锐甚至有些破音,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夜色“姜山大叔!别开枪!是自己人!我是跟着车队的小徐!”她刻意喊出了姜山这个在车队基层士兵中颇有威望的名字,希望能迅速增加自己的可信度和辨识度。
同时,她的语气带着惊惶和哭腔“后面这人是抢劫的!他一直跟着我!想抢我的东西!求你们帮帮我!”
她这带着半真半假的惊恐、却又精准点明关键信息的呼救,起到了立竿见影的关键作用,士兵们的枪口微微下调,略过了她这个“自己人”和“受害者”,齐刷刷地、更加精准地指向了她身后那个依旧在追逐、但因为士兵出现而明显速度一滞的身影。
徐小言能清晰地感觉到,就在士兵们抬枪瞄准、厉声警告的瞬间,身后那紧追不舍、如同噩梦般的脚步声猛地一个急刹,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
紧接着,是慌乱且迅速转向并远去的奔跑声——那个“尾巴”显然没胆子挑战军队明晃晃的枪口和森严的纪律,在权衡利弊后,果断放弃了到嘴的“肥肉”,反身朝着来时的黑暗处拼命逃窜,生怕慢了一步就会吃上一颗枪子儿。
危机解除!感受到身后威胁的迅速远去,徐小言紧绷到极致的神经骤然松弛,她强撑着又跑了几步,直到冲过了军营设立的简易警戒线,进入了相对安全的区域,这才猛地放慢脚步,弯下腰,双手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地、贪婪地喘着粗气。
感觉肺部火辣辣地疼,像是被撕裂了一般,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跳出来,双腿更是不住地颤抖,她拖着仿佛有千斤重的身躯,走向临时营地的核心区域。
那几名巡逻的士兵此时也看清了她狼狈却熟悉的面容,确认是这段时间一直跟着车队行动、并且似乎和姜班长有些熟悉的年轻女孩,戒备之心彻底解除,他们互相看了一眼,眼神交流中带着一丝“虚惊一场”的意味,便准备收起枪支,回到各自的巡逻岗位上去。
“几位大哥!请等一下!”徐小言好不容易喘匀了气,直起身,连忙叫住他们,她放下麻袋,动作利落地从背包里取出了几包方便面,她快步走到那几名士兵面前,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真诚的感激,将方便面递了过去,语气诚恳地说道“刚才真是太谢谢你们了!要不是你们及时出现,我这点保命的东西肯定就被抢走了,说不定人也要出事!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给大家夜里站岗执勤添点热乎东西,千万别推辞”
她深知,在如今的世道,虽然军队有着严格的纪律,但对于这类来自民众自发的“谢意”,上级长官基本上都会私下里睁只眼闭只眼,不会过于较真,这也算是某种形式上的约定俗成。
那几名士兵显然没料到徐小言会如此“上道”和慷慨,他们互相看了看,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和犹豫,最终,其中一名看起来像是小队长的士兵,默默地伸手接过了那几包方便面,对着徐小言微微点了点头,原本严肃冷硬的眼神里,少了几分公事公办的凌厉,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
徐小言再次道谢后才转身爬上她所乘坐的军车后车厢,车厢里空无一人,同伴显然还未回来,她将那个沉甸甸的麻袋扔在属于他们的角落,然后,背靠着冰冷坚硬的车厢壁,缓缓地滑坐下来。
直到此刻,身处这个相对封闭、熟悉的环境里,徐小言才真正感觉到了一种久违的安全感,一股劫后余生的虚脱感,混合着极度的精神疲惫和体力透支,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彻底淹没了她。
她的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意识迅速模糊,甚至来不及去思考谢应堂和王肖为何还未归来,也顾不上清点麻袋里的物资,就那样背靠着鼓鼓囊囊的麻袋,在车厢冰冷的地板上,蜷缩着身体,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几个小时,车身一个较为剧烈的晃动——似乎是碾过了路上的一个大坑——将她从深沉的睡眠中猛地惊醒。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猛地睁开双眼,第一时间感受到的,是车辆正在持续行进中带来的那种独特的、无法作假的惯性晃动和车轮碾过路面的噪音。
心里咯噔一下,她慌忙环顾四周——车厢里光线昏暗,只有远处其他车辆偶尔扫过的灯光掠过,直到她的目光适应了黑暗,清晰地看到谢应堂正抱着手臂,靠着对面的车厢壁闭目养神,呼吸平稳,而王肖则歪着脑袋,枕在谢应堂的腿上,睡得正香,甚至还发出轻微的鼾声——她紧绷的心弦才骤然松弛下来,仿佛一直悬在喉咙口的那块大石终于落了地。
还好,他们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