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脚踏进去,鞋底接触地面的感觉并非坚实,而是一种粘稠、仿佛踩在淤积了数十年的冰冷尘埃与无形怨念混合的泥沼之上。
王平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一个冰窖混合着录音棚的鬼地方。
不,这比喻太单薄了,这里更像是将极北之地的万载寒冰碾成粉末,再混入无数濒死生灵最后一口绝望的吐息,最终凝结成的、专门针对灵魂的绝地。
冷!
那是一种无视物理防御、穿透皮肉、直抵骨髓深处的阴冷!
寒气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顺着毛孔,沿着脊柱,疯狂地往身体最深处钻,不仅冻僵血液,连思维似乎都要被冻结、变得迟滞。
四周是纯粹的、吞噬一切的漆黑,手电筒的光柱奋力刺出,却只能在眼前勉强照出脸盆大的一块昏黄光斑,光斑边缘模糊不清,仿佛被无形的黑暗啃噬着。
再往外,光线彻底消失了,不是被吸收,而是像水滴落入海绵,被这片浓稠的墨色瞬间吞没、消化,不留一丝痕迹。
可偏偏,与这死寂视觉形成残酷对比的,是耳朵里炸开了锅的喧嚣!
不是一个人在哭,是几百个、上千个声音被强行揉碎、搅拌在一起形成的混沌声浪!
有男人嘶哑到破音的嚎叫,仿佛声带已经撕裂;有女人尖利到刺破耳膜的哭喊,充满了无尽的恐惧;更多的是那种喉咙被堵住、肺叶在绝望抽搐中挤出的、断断续续的呻吟和哽咽,每一个气音都饱含着对空气的最后一丝渴望。
这些声音并非有序传来,而是层层叠叠、互相碾压、交织成一片绝望的潮水,以物理般的冲击力狠狠拍打着王平的耳膜,蛮横地往他脑仁深处钻,试图挤占每一寸理智的空间。
更瘆人的是眼睛的“感觉”。
尽管视野受限,但王平的灵觉,或者说他那条异常敏感的右臂,清晰地“告诉”他——无数模糊的、半透明的人形轮廓,就在这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无声地晃动着、摇曳着。
它们没有实体,却比实体更令人心悸。它们似乎对闯入者并无兴趣,只是机械地、永无止境地重复着生命最后一刻的动作:
一个穿着破烂矿工服的虚影,正疯狂地用双手刨挖着面前的虚空,手指早已血肉模糊,指甲外翻,露出森白的指骨,但他依旧徒劳地刨着,仿佛前面就是生路;
另一个蜷缩在角落的影子,双手死死抱着头,全身剧烈地抽搐,每一次痉挛都传递出极致的恐惧;
更远处,许多影子伸着干枯的手臂,朝着某个固定的方向拼命抓挠,指尖在黑暗中划出淡淡的痕迹,仿佛那边有他们永远无法触及的光明或亲人……
这就像一场盛大而无声的、每一帧都凝固着临死前极致痛苦的哑剧,在永恒的黑暗里循环播放。
“呃…”黄曼跟在他身后,发出一声压抑的、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闷哼。
她那张平日里冷静甚至有些清冷的俏脸,此刻苍白得毫无血色,如同覆了一层薄霜。纤细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牙关紧咬,显然也承受着恐怖的精神冲击。
她的双手死死攥着几根特制的金针,针尖已经深深刺入了自己手腕内侧的“内关”穴,依靠着尖锐的刺痛来强行刺激神经,维持着摇摇欲坠的清醒。鲜血顺着针孔渗出,在惨白的皮肤上格外刺眼。
“稳住…曼姐…”王平从咬紧的牙关里,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挤。
他自己的情况更为糟糕。右臂上那个神秘的印记,此刻滚烫得如同烧红的烙铁,甚至能感觉到皮肉被灼烧的幻觉。
它以前所未有的贪婪速度,疯狂吞噬着周围汹涌澎湃的负面能量。
但这次的“饲料”太猛、太杂、太毒了!几百人临死前最原始的恐惧、滔天的不甘、蚀骨的怨恨、对家人撕心裂肺的思念……所有这些极端情绪被粗暴地混合、发酵,熬煮成一锅滚烫的、足以毒杀灵魂的粥,正被强行灌进他的意识海。
他眼前开始疯狂闪烁各种破碎的画面,走马灯般掠过:
一个面容黝黑的汉子,在窒息前的最后一刻,颤抖着手摸向怀里,那里揣着半块舍不得吃的干粮,脑海中浮现的是家中面黄肌瘦的娃儿期盼的眼神;
一个年轻的矿工,徒劳地用手拍打着头顶塌陷下来的、冰冷坚硬的煤块,嘴唇翕动,无声地喊着“娘”;
还有更多更多的人,在绝对的黑暗和逐渐夺走生命的窒息感中,身体扭曲成奇怪的姿势,面孔因痛苦而狰狞,最终意识涣散,如同蜡烛般无声无息地“融化”在这片死亡之地……
“不能…不能这么硬扛…”王平脑子里闪过一个电光火石般的念头。
之前在古墓,他是主动去共情戚将军一个人的执念,虽然强烈无匹,但目标单一,意志纯粹。
现在这简直是置身于由几百个绝望灵魂同时咆哮形成的精神风暴中心!就像一个人站在齐腰深的洪水里,与被几百个蕴含着不同痛苦记忆的浪头连续不断、毫无规律地拍打,完全是天壤之别!
他猛地吸了一口冰冷彻骨、充满怨念的空气,不是试图去筑起更高的堤坝对抗,而是冒险地…主动放开了一丝心神的防御。
不是吞噬,是尝试去“感受”。
就像明知是冰水,还要缓缓将手浸入,去真切体会那刺骨的温度和其中蕴含的死寂。
轰——!!!
这一丝缝隙的敞开,如同在脆弱的堤坝上炸开了一个缺口!比刚才强烈十倍、百倍的信息洪流,瞬间化作滔天巨浪,以摧枯拉朽之势冲垮了他本就摇摇欲坠的精神防线!
王平感觉自己的意识仿佛被无数只无形的手抓住,狠狠地撕扯、分裂成几百个碎片,同时被迫体验着几百种不同的死亡过程!
窒息的痛苦如同潮水淹没口鼻,肺部灼烧;被活埋的恐惧带来沉重的压迫感,筋骨欲裂;对家人无尽的牵挂和未能尽责的愧疚像毒蛇啃噬心脏……
无数种极端情绪不再是模糊的感受,而是化作了烧红的钢针,精准而残忍地扎进他的每一寸神经末梢!
“啊——!”王平再也无法忍受这种灵魂层面的凌迟,发出一声源自灵魂深处的痛苦低吼,整个人像被抽去了骨头般剧烈颤抖起来,膝盖一软,眼看就要瘫跪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