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
一声轻微的、像是某种小石子从高处滚落,又或是粘稠液体滴落的声响,在万籁俱寂的矿道深处,被放大了无数倍,清晰地敲打在两人的神经线上。
王平的脚步瞬间定格,身体肌肉绷紧如铁。他手中的手电筒光束如同受惊的毒蛇,猛地扬起,以最快的速度循声扫射过去!
光线挣扎着穿透粘稠的黑暗,在矿道的尽头,勉强勾勒出一个更加广阔、幽深的巨大空间的轮廓。
而在那入口的边缘,光束的末端,隐约照见了一个倒在地上的、与周围岩石和骸骨颜色截然不同的长条状阴影。
是人?还是……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瞬间交汇,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极致的警惕和一丝难以抑制的寒意。
黄曼的手指无声地滑过腰间的针囊,数根泛着冷冽幽光的金针已悄然夹在指缝。王平则反手紧握住了战术匕首,冰冷的刀柄传递来一丝微弱的安全感,指关节因用力而严重发白。
他们开始移动,脚步放得极轻、极慢,如同踩在薄冰之上,生怕一点多余的声响会惊醒这死亡之地的宁静。
距离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一点点缩短。手电的光斑牢牢锁定那个不明物体,更多的细节在冷光下逐渐显现。
不是零散的骸骨。
那是一具相对完整的、穿着灰色粗布衣裤的人类躯体,以一种极不自然的松弛状态,面朝上瘫倒在地。
他的脸很年轻,甚至带着几分未彻底褪去的少年气息,但此刻,这张年轻的脸上所凝固的表情,却构成了一幅极度惊悚的画面。
他的双眼瞪得几乎要裂开眼眶,瞳孔早已涣散放大,却死死定格着一种极致到扭曲的、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惊恐,仿佛在生命最后的百分之一秒,目睹了超越想象极限的恐怖景象。
他的嘴巴扩张到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形成一个黑洞洞的、无声呐喊的形状,似乎想将灵魂最深处的恐惧嘶吼出来,却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黄曼屏住呼吸,缓缓蹲下身,指尖悬在尸体脖颈和胸口上方寸许距离,仔细探查。她的脸色在手电冷光映照下,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死亡时间……很短,绝对不超过三天。体表……没有明显外伤,但是……”
她的声音低沉而干涩,带着一丝颤抖,“精气神全部枯竭,血脉干涸……和外面那三个老人的状态类似,但更彻底、更迅猛……像是一瞬间,被某种东西……强行抽干了所有的生命本源。”
王平的心如同坠入万丈冰窟,不断下沉。这证实了他最坏的猜测。这些穿着统一粗布衣、行为诡异的人,数量远不止他们见到的那三个。
这个年轻人,是之前失败仪式的祭品?还是因为某种原因被无情抛弃在此的同伴?无论答案是哪一种,都透着一股令人骨髓发寒的残忍与邪异。
他的目光艰难地从年轻人那凝固着极致恐惧的脸上移开,投向尸体后方那片无边无际、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深邃黑暗。
手电光柱投入其中,如同泥牛入海,光芒被迅速吸收、消散,只能勉强照亮入口处几步的范围。然而,自进入矿洞深处就一直隐约感受到的那股怨气“流向”,在这里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强劲!
仿佛前方是一个巨大无比的、无形的漩涡中心,正散发出恐怖的吸力,贪婪地吞噬着弥漫在整个矿洞中的悲伤、痛苦、不甘与死寂。连空气都似乎在向着那个方向缓慢流动,带着阴冷刺骨的触感。
“应该……就是这里了。”王平的声音异常干哑,他深吸了一口混合着腐朽、霉变和淡淡血腥味的冰冷空气,试图压制住心脏擂鼓般的狂跳以及从灵魂深处渗出的战栗。
“小心点,”他侧过头,用极低的声音对黄曼说道,每一个字都绷得紧紧的,“我感觉……里面的‘那个东西’……非常庞大,而且……极其不对劲。”
他再次握紧了手中的战术匕首,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一丝微弱的支撑。
然后,他抬起仿佛灌了铅的右脚,动作缓慢而充满戒备,小心翼翼地跨过了那具横亘在通往核心区域路径上的年轻尸体——仿佛跨过了一条划分相对安全与绝对危险的生死界限——率先踏入了那片深不见底、仿佛连时间都能冻结的终极黑暗之中。
黄曼没有丝毫犹豫,立刻紧随其后。
她的身影在没入黑暗前,下意识地最后回望了一眼来路,只见那条曲折的矿道幽深死寂,宛如一张巨兽贪婪张开的喉咙,令人不寒而栗。
她用力咬紧下唇,将指间的金针和另一只手中扣住的特殊药粉握得死紧,每一步踏出,都凝聚了全身的警觉,如履薄冰,如临深渊。
就在王平的整个身体完全被前方黑暗吞噬的刹那——
一种极其细微、却直抵灵魂的低沉嗡鸣,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穿透鞋底,顺着腿骨悄然蔓延而上。
紧接着,皮肤传来清晰的触感,仿佛穿过了一层无形而冰冷、带有微弱粘滞阻力的水膜,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周围的温度骤降,呵出的气息瞬间变成白雾。而与此同时,那些一直如背景噪音般萦绕的哭泣、哀嚎和疯狂呓语,音量陡然暴涨了数倍!
如同实质的音波海啸,从四面八方的每一个角落同时爆发,疯狂地撞击着他们的耳膜,撕扯着他们本就紧绷的神经!
手电的光柱在浓稠的黑暗中剧烈地摇曳、扭曲、变形,光斑边缘模糊不清。
光线所及之处,景象变得无比骇人!无数模糊、扭曲、半透明的人形黑影,开始从周围的岩壁、地面、甚至头顶的黑暗中浮现、蠕动。
它们没有清晰的面容,只是一团团不断变化、散发着极致绝望和怨恨气息的阴影,无声地、循环地重复着一套套令人心碎欲裂的动作:
有的在拼命挥舞着虚幻的矿镐,挖掘着不可能挖通的岩壁;有的在跌跌撞撞、永无尽头地奔跑;有的痛苦地蜷缩倒地,双手死死扼住自己的咽喉;有的则向着上方无尽的黑暗,徒劳地伸出无数颤抖的手臂,做着生命最后的祈求与挣扎……
这些黑影层层叠叠,密密麻麻,充斥了整个巨大空间的可视范围,仿佛将八十年前那场矿难最终时刻的所有绝望、恐惧、疯狂与不甘,以一种永恒定格却又动态重复的诡异方式,深深地烙印、囚禁于此。
而在这片由无数冤魂执念共同构筑的、悲怆而绝望的“地狱绘卷”的最中央,越过那些晃动、交织、哀嚎的鬼影,手电的光芒竭尽全力穿透更深的黑暗,王平隐约看到了一个巨大的、难以用常识理解的、缓慢蠕动的模糊轮廓。
那轮廓的蠕动带着一种非生命的、令人极度不适的节律。
一股远比周围所有冤魂集合体更加古老、更加冰冷、充满了纯粹恶意与吞噬欲望的恐怖气息,正如同无形的潮水,以那轮廓为中心,一波接一波地、缓慢而坚定地弥漫开来,笼罩了每一寸空间,浸透了每一个灵魂,让人的骨髓都要为之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