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四十六分,克罗地亚海岸的夜,压得人喘不过气。
陆昭蜷缩在地下排污管道的尽头,闸门在他面前微微颤动。
潮湿的霉味混着化学药剂的气息从缝隙中渗出,那不是普通的气味——是经过精密调配的情绪稳定剂,薰衣草香后藏着微量致幻成分,能悄无声息地软化人的意志边界。
他深吸一口气,将防毒面罩扣紧鼻梁,轻触耳后植入式记录仪——那是“幽影”留给他的最后馈赠,一枚伪装成医疗芯片的数据桥接器。
通行码输入完成,闸门无声滑开。
走廊骤然展现在眼前,墙壁上覆盖着一层半透明的生物纤维网,脉络般缓缓搏动,如同活体神经组织。
每隔三米便有一块弧形显示屏,循环播放着“和平幻象”:白人孩童与黑人老人相拥而笑,中东妇女向西方记者递上水杯,政要们握手时嘴角上扬的角度完全一致——连眼轮匝肌的收缩频率都分毫不差。
这不是宣传片。
这是训练场。
陆昭脚步极轻,鞋底贴着地面滑行,避免触发压力感应系统。
他知道,“回声中枢”的真正控制手段从来不在物理锁钥,而在意识渗透。
这里的每一帧画面、每一段背景音波、甚至空气中飘浮的微粒,都是精神重塑的工具。
它们不强迫你相信,而是让你习惯这种“和谐”,直到怀疑本身成为异常。
他贴墙前行,目光扫过头顶的环形通风口——那里藏着微型脑波探测阵列。
只要情绪波动超过阈值,警报就会在“幽光”的主控终端亮起。
而他不能暴露,至少现在不能。
可就在距离主控室仅剩二十米时,脚下一沉。
金属板轻微下陷,几乎无声。
陆昭瞳孔骤缩——陷阱。
一道幽蓝色光束自天花板垂直落下,如刀锋般贯穿全身。
刹那间,大脑仿佛被无数根钢针穿刺,颅骨内侧传来尖锐共振。
视野炸裂,记忆碎片如风暴般翻涌而出:
父亲牵着他走过老城区的梧桐树道,阳光斑驳;
“共鸣实验体”跪在血泊中嘶吼,声带撕裂却仍在重复同一句话;
沈清站在法庭中央,转身望来,嘴唇开合,却听不见声音……
这些画面本不该共存,却被强行拼接、重叠、加速播放。
他的自我认知正在被解构——系统试图将他拆解成一组可预测的行为参数,再重新组装成“网络”的一部分。
冷汗顺着脊椎滑落。
不能迷失。
不能融合。
他是陆昭,不是数据流中的一个节点。
电光石火间,录音笔里那个沙哑的声音穿透混乱——“破案不是为了赢,是为了不让真相死第二次。”
那是父亲临终前留下的最后一段语音。
剧痛!
舌尖猛然被咬破,血腥味瞬间弥漫口腔。
神经反射让他猛地抽搐一下,意识如溺水者抓住浮木,硬生生从幻象漩涡中挣脱出来。
蓝光熄灭。
他瘫靠在墙边,呼吸粗重如风箱,手套已被冷汗浸透。
刚才那一瞬,差一点,他就成了另一个“共鸣体”。
但这也让他明白了——这地方不是靠躲能闯过去的。
它要“理解”你,才能吞噬你。
而唯一能对抗它的,是让它无法理解。
你要疯,但不能失控。
你要乱,但要有目的。
凌晨三点五十九分,陆昭站起身,抹去唇角血迹,径直走向“意志共鸣室”。
他知道那里是核心禁区,也是最危险的陷阱。
可正因如此,那里也藏着反击的契机。
门自动开启,没有阻拦。
圆形空间呈穹顶结构,地面镶嵌着复杂的神经导引纹路,中央悬浮着一台环形脑波放大器,表面流转着类似脑电图频谱的光纹。
四周席地而坐十余名“共鸣实验体”,双眼闭合,呼吸同步,脑电波通过植入电极上传至主机,形成稳定的集体意识场。
陆昭走入圆心,站定。
他没有抵抗,也没有伪装平静。相反,他放开了所有心理防线。
愤怒奔涌而出——对韩明远十年隐匿的恨,对父亲倒在雨夜楼梯间的愧疚,对自己一次次被嫁祸、被围猎的屈辱;还有沈清母亲尸检报告上那句“非自然压痕”,以及她如今是否已被列入清除名单的未知恐惧……
这些情绪从未如此猛烈地冲击他的理智。
而他任其肆虐。
系统立刻响应。
探测到高强度情感波动,网络自动启动“平复协议”,试图吸收并中和这些“干扰信号”。
可问题在于——陆昭的情绪并非无序宣泄,而是精准投放的认知武器。
它们彼此矛盾、互相撕扯:复仇欲与正义感交战,理性与偏执拉锯,爱与恐惧交织……这种复杂性超出了“意志网络”的解析模型。
显示器上的波形开始颤抖,同步率从98.7%跌至91%,再跌至83%。
短暂紊乱出现了。
就在这一瞬,陆昭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监控画面中那个身影——“幽光”端坐于高台之上,双手交叠,眼神冷漠而悲悯,仿佛俯视一群等待救赎的蝼蚁。
那种眼神,他太熟悉了。
十年前,当父亲坚持追查“11·23案”时,市局那位上级领导就是这样看着他:“振华,有些案子,结不了才是最好的结局。”
如今,“幽光”用同样的姿态,宣告他对人类未来的“裁决权”。
怒意炸裂。
一股前所未有的感知力自脑海迸发,如同黑暗中突然点亮的一盏灯。
他“看见”了某种东西——不是实体,不是影像,而是一条思维通路的轮廓,在无数数据流中若隐若现,延伸向某个高维意识节点。
那是“幽光”的意识投影接口。
而此刻,它正微微震颤,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陆昭站在圆心,浑身浴汗,心跳却逐渐放缓。
他知道,真正的对决才刚刚开始。
上午八点零三分,陆昭首次发动“意志投影”。
他集中全部精神,将自己的意识碎片逆向注入“幽光”的思维通路。
刹那间——上午八点零三分,陆昭的意识如一把淬火的刀,刺入那条横亘在数据洪流中的思维通路。
他不再是被动承受监控与解析的猎物,而是反客为主,成为潜行于对方神经末梢的幽灵。
刹那间,世界翻转——视野从穹顶实验室切换至一间冷色调的办公室:落地窗外是克罗地亚清晨灰蓝的天际线,室内只有一张金属桌、一台全息终端,以及坐在主位上的“幽光”。
那人双手交叠,指尖微微颤动,仿佛察觉到了某种异样波动。
但迟了。
陆昭的投影已立于他身后三步之遥,无声无息,如同梦魇成真。
他不需要物理存在,只需要一个念头——一个足以撬动意志控制系统的裂隙。
“立即终止所有实验体同步程序,启动自毁协议。”
他的声音低哑而清晰,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幽光”猛然抬头,瞳孔剧烈收缩,眼中首次浮现出一丝动摇。
他本能地望向语音来源,却空无一人。
可那命令……竟出自他自己的嘴——嘴唇开合,声带震动,通讯键已被手指按下。
“什么?!”他猛地抽手,可指令已发送。
整座“回声中枢”骤然警报大作,红光扫过每一寸走廊,机械女声冰冷宣告:“最高权限指令确认,自毁协议启动,核心数据库开始覆写。”
他在清醒状态下,亲手签署了系统的死刑令。
冷汗顺着太阳穴滑下,“幽光”死死盯着终端上跳动的数据流,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不可能……意识投射只是理论模型!你们根本没有完成闭环验证……你怎么能……进入我的认知边界?”
没有人回答他。
陆昭的投影悄然消散,像一缕雾气被风吹散。
但留在“幽光”脑海中的震颤却久久不散——那种被窥视、被操控、甚至被“替代”的恐惧,比任何武器都更致命。
真实世界的圆厅中,陆昭缓缓睁开眼,身体摇晃了一下,单膝跪地撑住地面。
耳后芯片发烫,几乎要熔化进颅骨。
他咳了一声,指节擦过嘴角,沾了血——是毛细血管破裂的征兆。
强行逆向入侵高维意识接口,对大脑的负荷远超极限。
但他笑了。
不是胜利的笑,而是猎手终于看见猎物露出破绽时的冷静笑意。
混乱已经引爆。
趁着系统自毁倒计时启动,安保力量全面转向主控室,“意志网络”的防御出现短暂真空。
上午九点四十分,陆昭借着通风管道滑降至b7层,避开两组巡逻机器人,抵达主服务器机房。
门禁破解,合金闸门开启的瞬间,寒气扑面而来——数百台量子计算单元并列排布,蓝光如呼吸般明灭。
他迅速接入老赵特制的病毒模块,准备执行最终格式化。
可就在代码注入前一秒,主屏幕突然弹出加密信道警告:
【紧急广播|全球节点激活】
指令来源:首席观察者·幽光
内容:零号模板已突破防线,启动‘继子计划·欧陆版’
倒计时:71:59:43……
下方列出五个坐标点——伦敦、柏林、巴黎、罗马、苏黎世,每个城市背后标注着一场即将召开的闭门峰会,参会者名单清一色是政商界顶层人物。
他们不是目标,是载体。
一旦“意志同步”完成,这些掌握权力的人将成为新的传播节点,将“回声中枢”的思想瘟疫扩散至整个西方体系。
陆昭盯着倒计时,心跳沉稳,眼神却愈发锋利。
他知道,摧毁这里只是斩断毒藤的一截,真正的根系,早已蔓延到光照不到的地方。
就在这时,耳机里传来沙哑低语,像是从坟墓深处传出的声音:
“我知道另一个入口……通往源核的路。”
是“幽影”。
“但进去之后,你可能再也出不来。”
陆昭没有立刻回应。
他走到墙边一面破碎的防弹玻璃前,映出自己憔悴却坚毅的脸:眼窝深陷,鬓角渗血,可目光如刀,未曾动摇分毫。
他轻声道:“如果我不进去,以后会有更多人,连‘出来’的机会都没有。”
说完,他拔出病毒模块,熄灭所有设备电源,转身走入黑暗长廊。
而在地底更深之处,某段早已废弃的医疗电梯轨道开始轻微震动,仿佛沉睡多年的巨兽,正缓缓睁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