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许心武,书房门轻轻合上。
方静没有立即收拾茶具,而是走到周辰身侧,眉头微蹙:
“我听你们聊这水利工程,越听心里越不踏实。辰哥,你是不是……太急了?”
“这算什么,修建水利,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我跟你说个规律,历史上凡是这类能福泽后世的大工程,往往都是在一个新政权刚站稳脚跟、最有锐气的时候干成的。”
“我知道,这叫‘新朝新气象’,现在民心士气确实可用。政府威信力十足,登高一呼,应者云集。
但眼下全国上下哪里不是工地?东北要屯垦安置,四川要赈灾重建,几条铁路大动脉等着开工,各个城市都在规划工厂……
到处都在喊缺人、缺材料。这水利工程,缓上两年,等别的摊子稍微收一收,不行吗?”
“我当然没有意见,可你要问问长江沿岸的百姓,他们是愿意今年就开始动工,还是等两年再开始动工。
水利这东西,早一天修好,百姓就早一天安心,国家就早一天受益。洪水可不等人。
你不要被许教授前面那套‘隋炀帝’的比喻给唬住了。他那是对比工程量,我们干的事,从根子上就和隋炀帝不一样。”
“不是我瞎操心,我今天刚粗略核计过几个部门的用工汇总。今年全国动员的劳工,修路的、修水渠的、建厂的、垦荒的、筑路的……总人数怕是要突破千万大关。
这是个什么概念?比欧洲好些国家全国的人口都多!这么多人力从正常的生产生活里抽出来,万一……”
“上千万而已,听着吓人,其实不到全国人口的百分之五。是,规模很大。可你想想秦始皇修长城、隋炀帝挖运河,那是怎样的用法?
纯是征役,驱民如犬羊,往死里用。我们呢?我们给工钱,管饱饭,教技术,这能一样吗?”
他转过身,直视着方静忧虑的眼睛,语气斩钉截铁:“我从来没把百姓当耗材。会出现治安问题吗?会。干活会累、会出事吗?免不了。
但你要明白一个道理——几千年来,中国的老百姓,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他们揭竿而起,从来都只有一个理由:活不下去了,没饭吃了。”
“你听说过仅仅因为‘活太累’就成片造反的吗?没有。只要政府不把他们往绝路上逼,他们大不了撂挑子走人,没有理由会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就为了去偷懒。
要是工钱给足,待遇公道,说不定,这些活计,还会有人抢着干。
我们不是在消耗民力,是在用国家工程,把闲置的人力组织起来,转化为建设的资本,并让他们从中获得实实在在的报酬,渡过这段最艰难的转型期。”
“好吧,也许是我想的太多了,但这些工程关乎万千百姓的身家性命,我希望你在做决定的时候,能够多咨询一下相关人士的意见。”
周辰啊握住佳人的柔荑,安抚道:“放心吧,我不会一拍脑袋就做决定的!再说了,事情最后还是要国务院来办,能不能办?该不该办?人家心里也有数,就算我决策失误了,下面的人也会帮我纠偏的。”
“嗯,那就好, 你要真是决策失误了,想来翔宇先生也不会视而不见的。”
“这就对了,你不要觉得旁观者就一定清,政府高层里面这么多智慧超绝的人真有问题,他们难道看不出来吗?”
这下子,方静脸上的神情由担忧转为薄怒,“对,小女子一介女流之辈,确实看不透咱们周大司令的长远战略,要不我给您磕一个……”
周辰连忙抓住她作势要欠身的胳膊,带着笑意把话头岔开:“唉唉,这可当不起,折煞我了……咱们不争这个。对了,你刚才顺口提了一句,说政府规划了铁路?我怎么不记得有这回事?”
方静被他这一打岔,脸上的薄怒也绷不住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眼波横了他一眼:“这事儿说来倒有意思。‘成渝铁路’,您这位大忙人,还有印象没有?”
“成渝铁路……军方早年是议论过。那时四川还在别人手里,也就只是议议,搁置了。要是真能修成,对连通四川、稳固西南,确实是大有裨益。”
他看向方静,“不过……你笑什么?这里头还有什么讲究?”
“讲究就在这儿了。西南局的刘书记把修建成渝铁路的申请递上来,才隔了一天,西北局的彭书记申请修建从兰州到迪化铁路的报告,也送到了李主席桌上。
两条都是关乎一方大局的干线,加上南方既有铁路网的改造也迫在眉睫,哪来那么多的工程人才同时开工?”
周辰点点头:“这确实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德公怕是要头疼了。”
“何止头疼。李主席当时就说,两个都重要,但只能先保一个。好嘛,这下西南局和西北局就‘理论’起来了。
两个大区书记直接坐飞机来了济南,刘书记和彭书记,那是多年的老战友,这回为了各自辖区的发展,争得可是面红耳赤。”
“他们俩在公事上都很较真,这倒不稀奇。后来怎么定的?”
“还没完呢。”方静模仿着李宗仁当时可能的神态和语气,“李主席非但不劝,还在旁边‘劝架’。
他说,西南西北都重要,修兰迪铁路能巩固西北边防,修成渝铁路能盘活四川经济、消弭隔阂,实在难以抉择……
最后居然说,实在不行,让他俩出去打一架,谁赢了就先修谁的!”
“德公怎么也……这也太不着调了!这不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么?”
方静笑道,“就是呀,后来还是翔宇先生发来电报调解。他说,眼下四川灾情严重,百废待兴,修建成渝铁路能以工代赈,急民所急,综合考量,建议先启动成渝线。
彭书记听完,虽然遗憾,但也以大局为重,没再坚持。这事才算定了下来。”
“唉,有时候我也感到遗憾,这些铁路,动辄就要几年的工期,要是能一年之内全给他修好,那该多好!”
“净想美事,你咋不说半年内就能修一座黄河大桥呢?”
“现在不行,技术太落后了,以后说不准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