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身秘境中,时间流速与外界截然不同。这里灵气充裕,生机盎然,隔绝了外界的一切纷扰与杀戮。数千弗雷凡斯的国民安然沉睡在柔软的草地上,被乳白色的灵雾温柔笼罩,他们紧蹙的眉头逐渐舒展,急促的呼吸变得平稳,身上那些令人绝望的白色斑点在灵雾持续不断的滋养下,正以极缓慢、却肉眼可见的速度淡化、消退。
沈青站在高处,静静俯瞰着这片宁静的景象。她已恢复了原本的身姿,月白色的法衣纤尘不染,墨色长发如瀑垂落,金色的眼眸沉淀着历经沧桑后的平静。方才逆转时空、布下双重阵法,又倾力催动秘境收纳、滋养数千人,对她而言也是不小的消耗。但感受着秘境中逐渐浓郁、勃发的生命力,那股自灵魂深处泛起的疲惫,便也化作了淡淡的慰藉。
她缓步走下,穿过沉睡的人群,来到靠近中心的位置。那里,特拉法尔加医生和他的妻子紧紧依偎着,怀中还护着他们小小的女儿拉米。三人的呼吸均匀绵长,脸色不再是病态的苍白,而透出健康的红润。
沈青伸出手指,凌空轻点,三道极其微弱、几乎无形的灵力涟漪分别没入三人的眉心。
最先醒来的是特拉法尔加医生。他猛地吸了一口气,眼皮颤动,随即倏地睁开。入眼的不再是燃烧的诊所、冰冷的枪口和妻子绝望的面容,而是一片纯净柔和、仿佛蕴含着生命本源力量的乳白色天光。他坐起身,眼神从茫然迅速转为震惊和警惕,下意识地环顾四周——
然后,他看到了身侧安然无恙、甚至气色好转许多的妻子,看到了仍在熟睡、脸上再无痛苦之色的女儿拉米。更远处,草地上,密密麻麻,躺着无数熟悉的面孔!邻居、病患、面包店的老板娘、铁匠铺的学徒……甚至包括那些他亲眼所见、以为已倒在血泊和火焰中的熟人!他们全都静静地躺在这里,呼吸平稳,神情安详,仿佛只是在经历一场漫长的、无梦的沉睡。
“这……这是……” 他声音干涩,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是死后的世界?还是……?
“叔叔,您醒了。” 一个清悦而平静的女声在他身旁响起。
特拉法尔加医生猛地转头,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沈青。那是一个年轻得过分、也美丽得惊人的女子,气质出尘,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让人不由自主心生宁静的气息。他从未见过她,但……似乎有些面熟?
“你是……?” 他挣扎着想站起,却发现自己身体异常轻松,连久病带来的沉疴和疲惫都一扫而空,仿佛年轻了十岁。这感觉更是让他惊疑不定。
沈青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看向他身边。罗的母亲也悠悠转醒,她先是茫然地眨了眨眼,随即紧紧抱住怀里的拉米,确认女儿温热柔软的躯体,眼泪瞬间涌出。“拉米!我的拉米……没事?没事!儿子!儿子呢?” 她抬头,同样看到了沈青,眼神中充满了惊疑和……一丝难以置信的熟悉感。
“阿姨。” 沈青对她微微颔首,然后重新看向特拉法尔加医生,目光平静,声音清晰,“我是阿青。”
“阿……青?” 特拉法尔加医生愣住了。阿青?那个被罗带回家、沉默乖巧、金色眼眸、后来“失忆”的小女孩?那个总喜欢和拉米一起玩、偶尔会来诊所帮忙递水的小不点?眼前这个气质卓绝、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怎么可能是……?
罗的母亲捂住了嘴,眼泪流得更凶,目光在沈青脸上仔细逡巡,试图从那绝美的轮廓和沉静的眼眸中,找出那个安静小女孩的影子。金色眼睛……一样……可是……这怎么可能?
“是我。” 沈青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详细解释需要时间,但请相信,这里很安全。弗雷凡斯发生的一切,你们都看到了,但那并非全部。屠杀是‘真实’发生的幻象,而你们,被我从那里带了出来。”
“幻象?带出来?” 特拉法尔加医生是医生,惯于理性思考,此刻却觉得大脑一片混乱。他想起最后看到的士兵、枪口、火焰、倒下的妻子、燃烧的医院……每一幕都那么真实,痛彻心扉。可如果那是幻象,自己又怎么会在这里?还有这么多国民?
“是。” 沈青点头,目光扫过周围沉睡的人群,“我用了一些……特别的方法,制造了那场屠杀的假象,蒙蔽了所有人的眼睛。同时,将你们所有人转移到了这个与外界隔绝的安全之地。你们身上的珀铅病,在这里的环境滋养下,已经痊愈,不会再复发,也不会传染给任何人。”
痊愈了?困扰整个国家、导致无数人死亡的绝症,就这么……好了?特拉法尔加医生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臂、脸颊,那些细微的白色斑点,果然消失了。他猛地抓住妻子的手查看,又摸了摸拉米的额头,触手温暖,皮肤光洁。巨大的惊喜和更深的难以置信冲击着他。
“你……你到底是谁?这……这又是什么地方?” 罗的母亲声音颤抖地问,紧紧抱着拉米,仿佛害怕这是一场随时会醒来的美梦。
沈青沉默了一下,眼中仿佛有流光掠过。她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仿佛带着岁月的回响:“我来自……未来。一个与这里,与你们所知的世界,有些不同的‘未来’。我来,是为了改变一些注定发生的悲剧,救下一些……不该逝去的人。”
未来?改变悲剧?拯救?这信息量太大,冲击得特拉法尔加夫妇一时无法消化,只是呆呆地看着她。
“时间紧迫,外面还有很多事需要处理。” 沈青没有给他们更多消化震惊的时间,继续说,“这里是我的随身空间,不能久留。我会送你们去一个真正的、与世隔绝的岛屿。那里物产丰饶,气候宜人,足以让你们所有人开始新的生活。地图上找不到它,外界也几乎无法抵达,你们会很安全。”
“罗……罗呢?” 罗的母亲忽然想起儿子,急声问道,眼中涌出新的泪水,“我的儿子……他……他在哪里?他还活着吗?他看到我们……” 她想起幻境中儿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心如刀绞。
特拉法尔加医生也猛地看向沈青,眼中充满希冀和恐惧。
沈青看着他们,目光沉静而肯定:“罗还活着。他逃出去了。他会活下去,会长大,会变得很强。” 她顿了顿,语气加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但是,现在,绝不能让他知道你们还活着。”
“为什么?!” 罗的母亲失声问道,几乎要冲过来。
“为了他必须走的路。” 沈青的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却又蕴含着一种洞悉命运的悲悯,“仇恨、痛苦、失去一切的绝望……这些是他未来力量的源泉,是他必须背负的枷锁,也是他……最终能打破枷锁的钥匙。如果他知道你们还活着,这份‘钥匙’就没了。他的命运会走向未知,可能会更好,也可能……更糟。我不能冒这个险。”
特拉法尔加医生踉跄了一步,脸色惨白。作为一个父亲,他渴望立刻见到儿子,拥抱他,告诉他一切都好。
但作为一个同样经历生死、目睹了国家悲剧的医生和男人,他隐隐明白了沈青话语中沉重的含义。儿子眼中那刻骨的仇恨和绝望,他看到了。
那份恨意,或许真的会成为支撑他在这个残酷世界活下去、并最终向制造这场悲剧的元凶复仇的唯一动力。如果此刻得知真相,恨意消散,那经历了地狱般童年的儿子,还能找到活下去的意义吗?会不会在迷茫中彻底沉沦?
“我……我明白了。” 特拉法尔加医生声音嘶哑,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他紧紧握住妻子颤抖的手,看向沈青,眼神中充满了痛苦、挣扎,最终化为一种深沉的、属于父亲的决绝,“只要……只要他能活下去,能好好地活下去……我们……我们可以等。无论多久。”
罗的母亲泣不成声,将脸埋在丈夫肩头,用力点头。为了儿子,他们可以忍受骨肉分离的煎熬,可以隐藏在这无人知晓的角落,只要……只要他们的罗,能有一条生路,能有一个未来。
“他会好好的。” 沈青的声音柔和了一些,带着承诺的力量,“你们可以通过未来的报纸,关注他的消息。他会名扬大海,他会拥有伙伴,他会……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我向你们保证。”
她不再多言,双手抬起,结出一个复杂玄奥的法印。整个秘境空间微微震动,乳白色的灵雾开始有规律地流动、汇聚。沉睡中的弗雷凡斯国民们身体被柔和的光芒包裹,缓缓漂浮起来。
“放松,不要抵抗。我会带你们去新的家园。”
光芒大盛,将所有人吞没。下一刻,空间转换。
眼前豁然开朗。清新的、带着海水咸味和浓郁花香的空气扑面而来。耳边是海浪轻柔拍打沙滩的声音,以及婉转清脆的鸟鸣。
特拉法尔加医生和妻子,以及陆续在转移过程中被柔和力量唤醒的其他国民,发现自己站在一片柔软洁白、细腻如粉的沙滩上。眼前是碧蓝如洗、一望无际的大海,阳光洒下,碎金万点。
身后,不再是纯白却绝望的城镇,而是一片郁郁葱葱、望不到边际的茂密丛林。最令人震撼的是,目光所及之处,无论是沙滩边缘、丛林间隙,还是远处起伏的山坡上,都开满了各式各样、色彩缤纷的鲜花!红的似火,粉的如霞,黄的灿金,紫的梦幻,蓝的深邃……层层叠叠,绵延不绝,如同一张巨大无比、华丽绚烂的织锦,铺满了整座岛屿。空气中弥漫着上百种花香混合而成的、令人心旷神怡的馥郁气息。
“天啊……这是……天堂吗?” 有人喃喃自语,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们……得救了?真的得救了?” 有人跪倒在沙滩上,抓起一把温热的沙粒,又触摸身边一朵娇艳欲滴的红色花朵,热泪盈眶。
“病……我的病好了!真的好了!” 一个中年男人激动地撕开自己的衣领,露出光洁的皮肤,哪里还有半点白斑的影子?他放声大哭,是劫后余生的狂喜。
越来越多的人醒来,确认了自己和家人的平安,确认了疾病的消失,确认了脚下这片土地的丰饶与美丽。惊愕、茫然、狂喜、痛哭、拥抱……各种情绪在人群中爆发。他们从地狱来到了仙境。
特拉法尔加医生抱着依旧熟睡(被沈青施了安神术)的拉米,和妻子紧紧相拥。望着这片生机勃勃、美得不真实的土地,望着劫后余生、相拥而泣的同胞,他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
那个自称来自未来、名叫阿青的神秘女子,竟然拥有如此改天换地、起死回生的伟力?她究竟是谁?为何要救他们?
沈青站在人群前方,海风吹拂着她的长发和衣袂。她看着这些重获新生的人们,眼中有一丝极淡的欣慰。她没有解释更多,只是用清越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这座岛,我称之为‘鲜花岛’。这里四季如春,物产丰富,有淡水,有沃土,有渔获。你们可以在这里建造新的家园,开始新的生活。
外界战火与纷扰,短期内不会波及此处。关于过去,关于弗雷凡斯,关于你们为何在此,希望你们能彼此守望,保守秘密。这既是为了你们自己的安全,也是为了……一个孩子的未来。”
她的目光扫过特拉法尔加夫妇,微微停顿。夫妇二人用力点头,眼中是了然和决绝。
“好好生活。” 沈青最后说道,声音随风飘散,“未来的某一天,或许……你们还能重逢。”
说完,她不再停留。身影在阳光下逐渐变得透明、淡化,如同融入海天之间的光晕,最终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数千茫然又充满希望的人们,站在鲜花烂漫的陌生海滩上,面对着碧海蓝天,和一个崭新得如同奇迹的未来。
“她……果然是……” 特拉法尔加医生望着沈青消失的方向,喃喃道。来自未来的人?神?还是……别的什么?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还活着,拉米还活着,大家都还活着,病也好了,还有了这样一片世外桃源。而罗……他们的儿子,也在某个地方,活着。
“我们会等,罗。” 他低声对怀中的女儿,也是对远方未知的儿子说道,“好好活着。爸爸,妈妈,拉米,还有大家,都等你回来。”
鲜花岛上,新的生活,在泪水中,在希望中,悄然开始。
无尽虚空,时光乱流之中。
沈青的身影再次显现,月白色的衣袍在紊乱的时空之力吹拂下猎猎作响。她脸色比之前苍白了一丝,连续的大规模空间转移和维持秘境通道,对她消耗颇巨。但她眼神依旧沉静,望向下方某个时间节点的目光,锐利如初。
弗雷凡斯的因果已了,善意的种子已播下,只待未来开花结果。但还有更多的“点”,需要她去修正,去拨动。
她的目光穿透层层迷蒙的时光雾霭,锁定了一个新的坐标。那里,不是洁白如雪的城镇,而是另一片即将被血色浸染的土地,另一场源自傲慢与天真、最终导向毁灭与疯狂的悲剧开端。
画面逐渐清晰:红土大陆之巅,圣地玛丽乔亚,盘古城深处。庄严华美的宫殿,冰冷的石阶,一个男人——不,那时还只是个男孩——正牵着一个更小的男孩和一位温柔妇人的手,一步一步,走下那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与地位的石阶。男人脸上带着决绝,也带着一丝不切实际的、对“凡人生活”的憧憬。妇人和小男孩脸上则是不安与茫然。
他们身后,是紧闭的、象征着“神之后裔”身份的宫殿大门。前方,是漫长陡峭、通往“凡间”的台阶,以及台阶下,无数双或惊愕、或嘲弄、或贪婪、或仇恨的眼睛。
唐吉诃德·霍名古圣,及其家人,自愿放弃天龙人身份与特权,离开玛丽乔亚的那一天。
也是多弗朗明哥(那时他还叫“多弗”吧?)命运急转直下,从云端坠入泥泞,从此与黑暗和仇恨彻底捆绑的开始。
沈青轻轻吸了一口气,压下灵力和心神的双重疲惫。改变弗雷凡斯的结局,是拯救。而介入唐吉诃德一家的命运,则更像是……在业火与深渊的边缘,尝试埋下一颗或许能改变轨迹的、微弱的火种。结局未必光明,过程必然残酷。
但她必须去。因为那条因果线,同样与她相连,与未来那片大海的波澜息息相关。
“那么,接下来……” 她低语,指尖灵光再次流转,在身前划开一道新的、通往更久远过去的时空裂隙。裂隙对面传来的,是奢靡宫殿冰冷的回响,是人群喧嚣下的暗流,是一个金发男孩紧紧攥着母亲衣角、眼中闪烁着不安与最后一丝天真的画面。
“该去看看,那只火烈鸟,是如何折断翅膀,坠入泥潭的了。”
身影一闪,没入裂隙。时空的涟漪荡漾开来,旋即平复。
新的旅程,通往更深的黑暗与更炽烈的疯狂之源,已然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