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扇相对的房门,仿佛被同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在同一秒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散兵从中走出,几乎是同时,对面的门也开了,拉尔夏抬脚迈出,指尖还无意识地攥着衣角,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在狭窄的被黄昏光影切割的过道里,两人的目光猝不及防地撞在了一起。
门轴发出咿呀一声,金色的光霭流淌进来,给空气里漂浮的微尘都镀上了毛茸茸的边。
他们同时看向中间那扇紧闭的房门——你躺在床上,睡得昏昏沉沉,对门外这场无声的遭遇一无所知。
散兵沉默地侧了侧身,让出半步空间。
拉尔夏垂下眼帘,快步走过,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她轻轻推开你的房门,没有选择旁边的椅子,而是走到床畔,提起裙摆,像只收拢翅膀的鸟儿般,悄然跪坐在了柔软的地毯上。
你在睡梦中感到一股轻柔的阻力,随即,一片温暖细腻的触感包裹了你的手背。
有什么东西在轻轻颤抖,像受惊的蝶翼,一下下轻刷着你的皮肤。
是拉尔夏的睫毛。
而后,一个更温暖的所在贴了上来,是她的脸颊。
那孩子像是用尽了全部勇气,才完成这个动作,依恋地在你掌心蹭了蹭。
她的泪水滚烫,不受控制地滑落在你的手心,悄无声息地渗进你的指缝间,留下微凉的湿意。
你醒了。
眼皮掀开一条缝,模糊的视野里,映入两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一左一右围在你的床头。
散兵不知何时也进来了,抱臂靠在墙边,眼神落在虚空处,而拉尔夏已经迅速直起身,跪坐在地毯上,只有微红的眼角泄露了方才的情绪。
“你们……”嗓子干得发紧,你刚开口就忍不住轻声咳了咳。
忽然,面前同时出现了两杯水。
散兵和拉尔夏都朝你伸出了手。
你看着眼前并排的两只水杯,愣住了。“呃……”
你撑着床,想靠自己坐起来。
散兵立刻上前,一手稳稳扶住你的肩膀。
拉尔夏则默契地拿起旁边的枕头,迅速垫在你的腰后。
“哎,不用这么对我。我好着呢。”你试图表示自己没那么脆弱。
散兵嗤笑一声,紫眸扫过来:“昏睡了六天的笨蛋说自己好着?”
你:“……哎呀……”无法反驳。
“喝水。”他言简意赅。
两杯水又朝着你的脸近了近,你甚至能感觉到杯子里热水散发出的氤氲气息。
你只好分别接过,在他们专注的注视下,老老实实把两杯水都喝完了。
因为你有一种只喝谁的,对方都会不高兴的错觉。嗯,是错觉吧。
喝得太急,沿着杯壁滚落的水滴到你手上,还有几缕顺着下巴滑向脖颈。
拉尔夏伸出手,指腹轻轻按在你的脖子上,抹去那点水渍。
散兵则不知何时坐到了床头,手指无意识地绕着你一缕散落的发丝,在指缝间打圈摩挲,带着点漫不经心的亲昵。
这……气氛有点怪。
你打破这微妙的沉默:“散兵的腿伤怎么样?还有拉尔夏你呢?”
“无碍。”散兵的回答永远简洁,仿佛那条几乎让他无法行走的伤腿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拉尔夏抬起头,眼眸望着你:“我……全都想起来了。”她声音很轻,却无形之中带着重量,“辛苦你了,一直都在找我。谢谢你,一直相信我。”
你心里软了一下,摆摆手:“哎,别那么伤感,想些开心的吧。拉尔夏你恢复记忆了,可以回家了。散兵你和我的连结没有了,我们不必一直绑在一起了。”
话音刚落,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拉尔夏抿紧了嘴唇,低下头,指尖用力揪着地毯上的绒毛,没有说话。
散兵绕着你发丝的手指停顿了一下,随即哼了一声,别开脸:“……你以为我很想跟你绑在一起吗?”
你看着他们两个一个比一个别扭的样子,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重伤初愈的身体到底还是容易疲惫。
“你该休息了。”散兵立刻说,语气带着点命令。
拉尔夏也轻轻点头,声音柔和却坚定:“睡吧,我们会在这里守着你。”
“其实我一个人也可以……”你试图争取一点私人空间。
拉尔夏歪了歪脑袋,眼神纯净地看着你:“我不放心。”
散兵:“……”
他没说话。
拗不过他们,你只好重新躺下。
闭上眼,还能感觉到两道存在感极强的视线落在身上。
等你再次睁眼,窗外已是华灯初上。
入目的是散兵近在咫尺的脸,他就坐在床边,一直盯着你,见你醒了,他也没闪避眼神,直接问:“饿了吗?”
另一边,拉尔夏趴在床沿,手撑着下巴,仰头望着你:“你醒了,还要休息吗?”
你:“……”
他俩难道就这样在这里待了这么久吗?
拉尔夏像是看出你的疑问,解释道:“刚才有个女孩找你吃晚餐,散兵拒绝了她,说你在休息。现在饿吗?要吃东西吗?”
“那你们吃了吗?”你下意识问。
散兵眉头微蹙:“怎么你每次醒来都要多余关心别的,先说出自己的需求。”
还是那么不客气。
最终,你们决定出去吃饭。
夜晚的璃月港热闹非凡,灯火如昼,人声鼎沸。
你当然选择去万民堂。
还没走近,就闻到熟悉的烟火香气。
香菱和锅巴正围着炉子忙碌,身影在蒸腾的热气里显得有些朦胧。
你悄悄溜到她身后,伸手捂住她的眼睛,故意压低声音:“猜猜我是谁?”
香菱“哎呀”一声,笑着扒拉你的手:“好幼稚啊你!快点坐下吧,我等你很久了!”
“等我?”你有些意外。
“刚才派胡桃去找你,她说你呼呼大睡呢。我想你肯定会晚点过来找我。”香菱把你按在座位上,叉着腰,“好啦,今天我请客噢,快坐下要吃什么请随意!”
你笑着把跟过来的散兵和拉尔夏分别按在自己两边的座位上,把菜单推给他们。
“我随意。”散兵看都没看菜单。
拉尔夏小声说:“你吃什么,我吃什么。”
你叹了口气:“让我做决定吗?不如大家都分别点一道吧,毕竟选择也很费心神呢。”
散兵看了你一眼,终于拿起菜单,目光扫过,指尖在一个名字上顿了顿。
你眨了眨眼:“你怎么点这个?”
这可不像是他会主动选择的甜腻菜品。
他之前不还锐评来着……
散兵:“……”
他移开视线,耳根似乎有点不易察觉的红。
拉尔夏轻声替你解惑:“因为你会喜欢吧。”
你:“……好了好了,吃个饭而已,你俩怪怪的。就这样吧,辛苦你啦香菱。”
香菱笑嘻嘻地记下,又推荐了几道招牌菜,风风火火地忙去了。
吃完饭,三人沿着街道漫步消食。
夜晚的璃月港别有一番风情。
“那边有舞狮噢!快去看看!”路人匆匆跑过,风中满是兴奋的喊声。
舞狮?
你在璃月待了这些时日,还真没正儿八经看过。
你顿时来了兴致,一手拽住散兵的手腕,一手拉住拉尔夏的手:“去看看!”
人群围得里三层外三层,锣鼓喧天,好不热闹。
一只色彩鲜艳、栩栩如生的狮子正在场地中央腾挪跳跃,引得阵阵喝彩。
舞狮的是个看起来热情开朗的少年,动作矫健,听旁边的人议论,他叫嘉明,是镖局走镖的,舞狮也很厉害。
你看得入神,没注意到舞狮的一个彩球被高高抛起,划着弧线,不偏不倚朝着你的面门飞来。
你下意识地想后退,手腕却被人猛地攥紧——是散兵。
他几乎就要把你往身后带。
然而,那舞动着狮头的嘉明动作更快。
只见他一个灵巧的错步,狮头猛地一探,稳稳当当地在你面前接住了那颗球。
硕大的狮头还调皮地晃了晃,金红色的鬃毛随之抖动。
狮头微抬,你的视线与狮口后方那双明亮带笑的眼睛交汇,他朝你笑了笑,带着点歉意和少年人的得意。
舞狮结束后,人群渐渐散去。
你正准备和散兵、拉尔夏离开,身后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姑娘姑娘,唔好走住先!”那个叫嘉明的少年快步追上来,双手合十微微欠身,额上还带着运动后的薄汗,“实在对唔住呀!刚才舞兽耍球时,我一时分心没有接稳,差点就砸到你,真系吓到你啦?失礼失礼。都怪我练得不熟练,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把镖师本分都抛晒脑后。”
他语速很快:“你有没有吓到?不如我请你饮杯凉茶定定惊,或者去新月轩点些小食赔罪?”他顿了顿,像是才想起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姑娘不好意思,刚才光顾着道歉,都忘了自报家门。我叫叶嘉明,镖局走镖的,同时也在舞兽队耍狮头,大家都叫我嘉明啦!”
你摇摇头:“没事,球也没砸中我,不是吗。你的舞狮很精彩。”
“诶——是吗,多谢你啦!”嘉明眼睛一亮,“以后你想看,我威水舞兽免费给你留最前排,保证耍得稳稳妥妥,绝对不会再整出这些乌龙。”
你笑了笑:“谢谢。我还有事,先走了。再见。”
嘉明望着你和身旁一左一右且气场迥异的同伴离开的背影,摸了摸下巴,低声自语:“是须弥人吧,说起须弥人……他要找的人,会不会认识呢……”
你和散兵、拉尔夏决定再去城外山下逛逛,远离喧嚣,吹吹海风。
沿着小路走到一片开阔地,不远处是层叠的梯田,在月光下勾勒出温柔的曲线。
你们找了块平整的大石头坐下,听着远处隐约的海浪声。
“其实山比月亮要大噢。”半晌,你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
拉尔夏疑惑地看向你。
散兵:“……?”他脸上写着“你又开始说胡话了”。
你抬头看看巍峨的山影,那高峻的轮廓衬得天上的月亮格外小巧:“我在说胡话大赛中获得了第一名的好成绩,你也来试试吧。”你顿了顿,望着那轮皎洁的明月,语气轻了下来,“不过月亮看起来虽小,可它多么皎洁。”
拉尔夏安静了一会儿,忽然轻声说:“我想陪你一起走完其他国家。”
你愣了一下,转头看她:“……是胡话吗?吓我一跳。”
拉尔夏摇了摇头,眼神在月光下清澈坚定:“……不是,是真心话。”
但,那是不行的啊。
你没接话,目光悄悄瞟向另一边的散兵。
他依旧看着远处的海面,侧脸在月光下有些冷硬,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他几乎是从鼻子里哼出来的声音:“……随你。”
夜深了,连海浪都似乎平静下来。
睡得太久的你一点也不困,只觉得像做了一场光怪陆离又终于醒来的大梦,心头耿耿于怀的结,随着拉尔夏的恢复记忆,也悄然开解。
拉尔夏轻轻枕在你的肩膀上,呼吸均匀,似乎睡着了。
你看着坐在稍远处的散兵,他时不时看向你们,又很快移开视线,装作在看风景。
你忍不住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清晰非常:“你也想靠吗?上一次错过了,这次还在噢。”
你指的是之前篝火处,他拒绝了你让他“依靠”的提议。
散兵身体僵了一下,立刻反驳:“不必了,我不需要睡觉。”
“可是这几天也很累的吧。”你看着他,“下午一直守着我,一直担心我,也很累吧。眯一会儿眼睛吧。”
“谁,谁担心你了。”他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语气变得生硬。
你故意逗他:“你啊,难道你不担心我吗?”
“我……我只是不想某个笨蛋……”他语塞,别开脸,耳根在月光下似乎又红了。
你笑了:“所以你关心我,你担心我。有些感情是不需要言语表达的,心自会感受到。”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你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夜风拂过,不知道是谁身上的气味。
“好了,我感觉腿有点凉嗖嗖的。”你拍了拍自己的腿,“过来吧。你也要好好休息。”
散兵像是被定住了,一动不动。
你看着他紧绷的侧影,在月光下几乎要融进夜色里。
就在你以为他会一直这样沉默下去,或者干脆毒舌反驳时,他却缓慢地磨蹭着,挪了过来。
动作带着点不情愿的僵硬,表情更是别扭得像是被迫吞了十斤绝云椒椒,但最终,他还是小心翼翼地,将头枕在了你的腿上。
啊……不靠肩膀是因为不舒服吗。
你看着枕在你大腿上的散兵,散落的紫色发丝蹭着你的手掌,有点痒。
你忍不住低声道:“真可爱呢。”
散兵身体一颤,脸颊猛地埋得更深,闷闷的声音传出来:“什么乱七八糟的。”
天哪,他到底在做什么……是被什么机械虫钻脑了吧,竟然会接受,会照做……
一定是昏头了。
他想起身。
你赶紧按住他的肩膀,压低声音:“嘘,拉尔夏休息了,动作太大,会吵到她噢。”
散兵:“……”
他不动了,但你似乎听到他不满地哼了一声,仿佛在说“其实她根本早就醒了吧”。
“好了,散兵,闭上眼睛,休息吧。”你放柔了声音,手指轻轻理了理他额前有些凌乱的发丝,“把我想象成……什么都好。”
散兵没有闭眼,眼眸在夜色中亮得惊人,直直望着你:“你……”
“怎么了?”你低头看他,“告诉我你把我想成谁了,我试试以那个人的口吻和你说话呀。”
他眼睛迟缓地眨了几下,像是真的在思考这个荒谬的问题,最终,他别开视线,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你就是你。”
笨蛋。
你不是任何人的影子,不是任何替代品。
没有人可以是你。
你只是你。
就像你之前说的那样。
仅仅,他只是他。
你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像安抚一个不安的孩子。
过了一会儿,散兵忽然开口,声音闷闷的:“你看到了吧。”
你狐疑,他怎么还不睡觉。
“看到什么了?”
“我的过去,”他顿了顿,语气自嘲着,“我只不过是一个被当作承受一颗心的容器。”
你拍着他肩膀的手没有停:“但你选择了另外一条路。这方面,我给不出什么建议,但细想,即使你得到了那颗心,又能怎么样呢。”你低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侧脸,“我想,有心的散兵也和现在的你一样吧。”
“一样……?”
“一样善良,一样心软,一样……”你故意拉长声音。
他哼了一声,打断你:“编不出来了吧。”
你笑了:“一样可爱。”
散兵像是被这个词烫到了,想抬头,又被你按回去,只能闷声抗议:“可……我才不是什么可爱的……你的评价真奇怪。”
“哈哈……”你笑起来,“有心无心,在我眼里,都是一个样子。”
“无心……呵,”他像是找到了反击点,语气带着点危险的意味,“你再说奇怪的话,我就取走你的心。”
你夸张地捂住胸口,做作地哀叹:“那我是不是该害怕?被你夺走的那颗唯一的心……我活不了啦……你这个偷心……”
你的指尖还停在半空,他的目光却骤然紧紧锁住你。
月光流淌在他的眼眸里,像是沉静的湖面被投下了石子,漾开层层你看不懂的涟漪。
万物皆寂。
只剩下轻微的呼吸声。
散兵忽然捏住了你的一角衣料,力道不大,却带着某种执拗。
他扭过头,把发烫的脸颊完全埋进你腿上的布料里,声音闷得几乎变形:“好了,我要睡了。不许说话了。”
你看着他这副样子,觉得有趣极了。
他在你腿上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你正打算把手从他背上挪开——
“别……”他像是不经意间的呓语。
你没听清,凑近了些:“什么?”
散兵像是豁出去了,声音大了些,却依旧带着些许别扭:“继续拍,不许停。”
你忍不住笑出声:“这算撒娇吗?”
“不算。”他连忙否认,声音闷闷的。
就在这时,另一道更为清脆的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慵懒,加入了对话:“算。”
你惊讶地转头,看向原本枕着你肩膀的拉尔夏:“诶?拉尔夏,你怎么醒了?是我们吵到你了吗?”
拉尔夏揉了揉眼睛,坐直身体,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带着一丝清明的笑意,轻轻摇了摇头。
散兵:“……”
他把脸彻底埋得更深,一副拒绝交流的样子。
月光温柔地笼罩着三人,远处的海浪声轻柔,像一首永恒的催眠曲。
等一下。
你的腿。
好像。
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