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把你从深沉的黑暗中硬生生拽了出来。
那黑暗如同最厚重的绒毯,包裹着所有疲惫,但同时金色的粒子一点点舔舐着你的伤痛。
让你几乎想就此沉沦。
但喉咙里火烧火燎的干痛,像是滴水未沾的人在须弥沙漠吃了一口黄土,迫使你清醒。
浑身像是被拆开又勉强拼凑回去,无处不叫嚣着酸痛和疲软,尤其是脑袋,像是被无数根细针扎着,嗡嗡作响,沉得抬不起来。
你费力地睁开眼皮,眼前一片模糊,只有晃动的光影和色块。
过了好一会儿,视野才如同对焦缓慢的留影机,逐渐清晰。
你看清了……
刻着繁复雕花的木质顶板。
鼻尖萦绕着一股像是陈年木材混合着某种安神香料的味道。
你没死?
你真的……被带回来了?
意识回笼,你恍惚着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
但下一秒,你觉得身下躺着的这东西……触感坚硬,形状似乎也有些过于规整了。
你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子,视线扫过两侧——同样是暗色的木质内壁,空间略显逼仄。
脚的方位,明显收窄了。
等等,不对劲。
这长度,这宽度,这触感……
你想坐起来,动作却因为虚弱而变成了缓慢的挣扎,手肘不经意间撞在旁边,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这声音引来了注意。
你的视线艰难地聚焦,看到了旁边的凯亚和迪卢克。
惯常的玩世不恭,凯亚的表情却被一种复杂的和探究的神情取代,而迪卢克老爷,那眼眸中竟罕见地带着一丝不确定,他微微俯身,声音比平时更低了些:“你……你没事吧?”
再往后看……乌泱泱的一群人。
不少穿着西风骑士团制服和你不认识的穿着蒙德服饰的人,把房间门口堵得水泄不通,一个个伸长了脖子。
坏了。
这阵仗……结合你现在躺着的这个……这个长条形的,怎么看怎么像……
棺材!
停,这就是棺材吧!
这次来真的了。
进棺材了?!
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是不是该感谢火化没有那么普及的程度。
周围的人群发出一阵此起彼伏的惊呼,不知是谁失声叫了出来,声音尖锐地划破了短暂的寂静:“诈尸了?!”
好熟悉的场景。
似曾相识。
迪卢克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凯亚则像是迅速找回了状态,摸了摸下巴,脸上又挂起了似笑非笑:“看来我亲爱的学生是真的想请老师我喝酒呢,这就回来了?”他语气轻松,但眼神在你脸上逡巡,确认着你的状态。
你刚想撑着棺材边缘坐起来,问个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目光不经意间往不远处敞开的房门一扫,看到了两道身影正踉踉跄跄,几乎是互相搀扶着朝这边跑来。
是散兵和拉尔夏。
他们的脸色都苍白得吓人,散兵甚至还需要用手撑着墙壁借力,但他那双眼睛却死死地盯着你,里面翻涌着你看不懂的过于激烈的情绪。
像是愤怒,又像是……别的什么。
拉尔夏也好不到哪里去。
你努力想看清他们,想对他们扯出笑容,可是眼皮沉重得像坠了铅块,意识被拖回黑暗的深渊。
怎么……还这么困呢……
你不是……应该……睡了很久吗……
“又晕了!”
“快看看!”
“回光返照?”
“呸呸呸!”
一周后。
“醒了!她醒了!”香菱欢呼雀跃的声音像阳光一样,你无需过多思考判断说话的人是谁。
你缓缓睁开眼,这次感觉好多了。
身体依旧像是被掏空了力气,软绵绵地陷在柔软的被褥里,但脑袋清醒了许多,不再有那种针扎般的剧痛,只剩下一种深沉的疲惫。
不够睡啊……
阳光透过窗棂,在床前投下温暖的光斑。
“小荼荼!你感觉怎么样?”胡桃的脸凑了过来,占据了你的全部视野。
她眼睛还有些红肿,但脸上是实实在在的喜悦和活气,不见了那日在生死边界时的悲伤与泪痕。
你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只发出嘶哑难听的气音,喉咙干得冒烟。
“水,快拿水来!”胡桃的声音响起,含着毫不掩饰的急切。
一杯温水被香菱小心地递到你嘴边,另一只手稳稳地托着你的后颈。
清凉的液体缓缓滑过干涸刺痛的喉咙,带来一阵又折磨又舒缓的感觉,你贪婪地小口吞咽着,终于缓过一口气,能发出一点微弱的声音了。
“我……我没死?”你声音依旧低沉沙哑,毕竟,那种意识剥离、沉入虚无的冰冷感,太真实了。
“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点啊。”胡桃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你知道你当时多吓人吗!心跳都没了!呼吸都快没了!是我和客卿连夜把你从蒙德那个阴森森的地方带回来的!你这个笨蛋,真是不让人省心!下次再这样,往生堂的业务我给你打八折!”
你虚弱地扯了扯嘴角:“打八折的往生堂业务?冒昧问一下,是有关什么的?”
“哎呀你提这个做什么呀!真是的,一点也不让人放心。”香菱没好气地替你拉了拉被子,眼圈有点红,“你现在能开玩笑,看来是真没事了。”
“散兵……拉尔夏……他们……”你急切地问,挣扎着想坐起来,却一阵头晕目眩,眼前发黑,又无力地倒了回去。
“别动别动!”香菱赶紧按住你,“他们都没事!好着呢!那个叫散兵的男生在隔壁房间休养,行秋和重云轮流……呃,算是照顾他吧,虽然我觉得他好像不太需要,而且脾气挺…特别的。”
她皱了皱鼻子,“拉尔夏也没事,她不仅恢复记忆了,还找回了自己的神之眼呢。现在在帮白术先生整理药材呢,说是要报答救命之恩。嗯……具体是指,报答白术先生救了你的救命之恩……”
听到他们都平安无事,你悬着的心终于彻底放了下来。
“你再休息会儿吧,”胡桃帮你掖好被角,语气轻快,“等你好了,能下床了,本堂主亲自下厨,给你做一顿超级——豪华的往生堂限定版大餐,给你好好压压惊。保证让你忘了自己死过一回。”她说着,还夸张地挥舞了一下手臂。
你看着她努力搞怪逗你开心的样子,忍不住想笑,嘴角刚刚扬起,就牵动了不知哪里的肌肉,疼得你倒吸一口凉气,表情扭曲。
理应胡桃的爷爷逝去,她该悲伤,但经过这一遭,生死边界共同走过一程,有些悲伤被更深的东西覆盖,化为了前行的力量。
能看到胡桃这样,你有些心疼却也为之开心。
说起这个……
“我睡了这么久,平时是怎么进食的啊?”
“白术先生给你准备的药物里面添加了足够的营养成分。我们四个人轮流给你喂药,你还真是不老实。”
“对啊,有时候喂着喂着,我怀疑你是装睡呢。”
你干笑几声,看着胡桃和香菱继续忙着事情的背影。
你还活着。
大家都还在。
真好啊。
“傻笑做什么。”胡桃歪头看着你。
你看着她,忽然想起那片黑暗中的金色龙影,迟疑着开口,声音依旧沙哑:“胡桃,璃月的龙,多吗?带我们回来的龙,你知道是什么吗?”
胡桃愣了一下,随即伸手摸了摸你的额头:“唔……没发烧啊,怎么说胡话了。那天是我找了半天的路,最后被几个好心的鬼女士、鬼男士带回来的啊。哪有什么龙?”
胡桃不记得了?
那段记忆,难道只有你……
“不过……金色的龙……”胡桃摸着下巴,作思考状,“你怕不是做了梦,梦到帝君他老人家显灵了,到你梦里来保佑你了?”
“帝君?”
“对啊!哎,你这副样子真像傻了。”她胡闹地伸出手,揉了揉你的脑袋,把你本就凌乱的头发揉得更乱,“好啦,你就好好睡一觉吧。客卿说你需要很长很长的睡眠。最好都别来打扰你。”她说着,作势要帮你拉上窗帘。
你幽幽地看了她几眼,用眼神表达“你现在不就在打扰我吗”。
“哎呀,我现在这不是见你醒了,怕你无聊,在你旁边陪着你吗。”胡桃理直气壮,“你可是说过的,你会一直陪着我的。”
什么时候?
你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的?
在生死边界那个鬼地方吗?
你怎么完全不记得有这茬?
“别翻脸不认人噢。小荼荼。”她双手突然袭击,托住你的脸颊,趁着你完全没有防备,也无力反抗的时候,挤了挤你脸颊的肉,语气带着点埋怨,“哎,怎么又瘦了好多,那边果然不行呐……一点都不会养人。”
“是啊,瘦了很多。”香菱抱着一个装满热水的盆走了进来,身后跟着行秋和重云,她无奈地朝胡桃笑了笑,“他们俩闹着非要来看看,我也没办法拦着。”
你还没看清是谁进来,一股带着书卷气和淡淡清心的风似的,行秋就凑到了你的床边。
他今日穿着一身水蓝色的长衫,依旧是那副翩翩公子的模样。
“你……”他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看着你,似乎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化作一声轻叹,和一句无奈的调侃,“《书剑情海》里的大侠纵然九死一生,也少有像你这般,直接去鬼门关。下次若再有什么侠义之举,可否提前知会一声?也好让……我有个心理准备。”他顿了顿,语气变得认真,“我真不想再从胡桃嘴里,听到任何关于你不好的消息了。”
他说着,将一直抱在怀里的几套精装书籍轻轻放在你的床头。
“这是《书剑情海》的典藏版,新增了作者点评。”他又从重云帮忙拿着的书箱里取出另外几套,“这是另外一个系列的全套。”
“这些是最近新出的,风评还不错的侠义小说,想着你或许会喜欢。”
他几乎是变戏法似的,翻出了一大箱书,瞬间把你的床头堆成了一个小书山。
你愣愣地看着这慰问品。
这么多书,是打算让你在璃月常住,还是养伤期间就把你直接腌入味成书香门第?
行秋看着你,眼神温和:“能不能,把这些书看完,再考虑……远行呢?”
你没来得及回答,胡桃就抢着说:“说起这个,小荼荼你是有所不知,这个月,行秋把那个总是欺负小商贩的茂才公狠狠磋磨了一顿,追回来的款项,一部分被他拿去给古华派翻新门庭了哦!”
行秋的耳根微微泛红,轻咳一声:“不是说好不提这个吗……”
“他说,此番行径与盗贼何异,虽小惩大诫,亦需谨记侠义在心,非是恃强凌弱之辈所能妄称。”胡桃模仿着行秋文绉绉的语气,惟妙惟肖,“他还暗戳戳地拿你举了例子,说真正的侠者,当如……咳咳,反正就是夸你啦!说你所行之事,虽不为人知,却无愧于心,是他心中……”
胡桃故意拉长了声音,促狭地看着行秋。
“胡桃!”行秋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脸上那点从容彻底消失,只剩下窘迫,眼神飘忽不敢看你。
你想起什么,轻声问香菱:“香菱,万叶……他……”
香菱明白了你的意思,解释道:“北斗姐的船队前阵子就起航前往下一个国家了,万叶也跟着一同去了。不过他临走前特意来万民堂留了话,说如果这次错过了告别,他一定会来找你的,让你……务必保重。”
风总是要远行的,但只要约定还在,总会再相逢。
只是,什么叫一定要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