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回廊,晨雾未散。
朱徵妲小手攥紧春桃衣襟,指节泛白。
掌心藏着半撮灰褐粉末,昨夜宫女掉落的毒香残粉。
脚步声擦着青砖,沙沙轻响,在空旷的廊间荡开回音。
转进月洞门的刹那,两道黑影当头罩下。
“站住!”
沉喝如闷雷炸响。刀鞘重重磕在砖面,“铿”的一声,震得春桃怀中小小身躯轻颤,春桃下意识将朱徵妲护得更紧。
“东宫不太平,奉上令,盘查来往宫人。”为首的侍卫目光如炬,扫过朱徵妲稚嫩的脸,“这小帝姬,要往哪去?”
春桃急声:“回侍卫大哥,妲姐儿去偏殿寻乳母,都是报备过的——”
“报备?”侍卫近前一步,阴影罩下,“西边暖阁的李选侍,最是关切东宫安危”他手按刀柄,指节发白。
朱徵妲忽地啼哭,指他刀鞘:“虫!怕!”
众人一怔。刀鞘牛皮上,果有青虫蠕动。
“噗嗤。”旁侧小太监忍俊不禁。
侍卫尴尬拍落虫子,面色稍缓:“既是帝姬,快走吧。”
侍卫侧身让路,压得极低的声音飘入春桃耳中:“速去速回。”
春桃愕然抬眼,只见他面色如铁,已恢复公事公办的模样,仿佛那句提醒只是幻觉。
她几乎逃也似地离开,走出十丈外,怀中哭声骤歇。
两岁的天真,是她最坚硬的铠甲;而掌心毒粉,是她反击的第一把利刃。
正厅·辰初,气压低得令人窒息。
太子妃郭氏端坐主位,素色常服裹着病体,如燃至芯底的烛火。
却偏要用最后那点光,照亮这偌大东宫的每个角落。
她指尖划尚膳监菜单,声线平淡:“燕窝烩熊掌逾制,换。太子忌辣,椒料减半。”
(注:万历朝倡节俭,东宫膳食需遵《大明会典》,熊掌为皇家特供,非节庆不得擅用)
“姐姐倒会持家。”
娇媚声线带钩,西李选侍款步而入。
艳色宫装如血莲,绣金帕子在指尖捻得发紧。目光扫过郭氏,如冰碴刮琉璃。
“选侍这眼神,要剜了我去?”郭氏抬眼,凤钗撞响珠串。
“太子妃说笑了。”帕子骤拧,指节泛白。
西李偏头,金步摇斜晃出冷光:“妹妹只是可惜呀……姐姐这般玉容——”
她突然欺近,绣金帕子如毒蛇吐信,擦过郭氏颈侧那枚温润玉佩,“心,不如貌干净。”
郭氏猛地后撤,凤钗剧响!
“选侍满口污秽!”她抄起案上茶盏,热茶泼出,“该洗的,是你的嘴!”
西李侧身避过,帕子甩成一道金弧,精准缠住杯耳,猛力一扯——
“哐啷!”青瓷落地,碎成满地寒星。
碎瓷溅到朱徵妲脚边。
她垂首,软颈微缩,嘴角淌下口水,眸中清明瞬间掩入懵懂。
西李护甲刮过玉佩,刺耳如指甲划骨:“这御赐龙纹玉佩,姐姐配得上吗?”
(注:太子妃佩龙纹玉佩,需经万历御赐,是东宫正统象征),
西李用帕子尖儿戳向龙纹:“别让脏东西染了它的光。”
“大胆!”郭氏攥紧玉佩,指节抵西李腕间,眼底红丝翻涌,“不怕圣驾问罪?”
“圣驾问罪?”西李笑出声,帕子松了松,又骤然收紧,勒得玉佩深陷进郭氏衣襟。她附耳,气息冷如墓穴阴风:“
我只需说……太子妃失手,碎了御赐茶盏。”
护甲尖轻点桌沿。
嗒。嗒。
两声脆响,敲得人心头发紧。
郭氏忽然笑了,苍白唇畔勾起,如雪地血痕。
“呈上来。”
宫女应声出列,手中苏锦分明是牡丹缠凤纹样,且针针跋扈,素白晨光下,亮得刺眼。
这是逾制了!
宫规森严,东宫太子妃可用缠枝凤,须含蓄矜贵。
这般昂首缠花的牡丹缠凤,是贵妃规制。
朱徵妲心里一惊,快步上前,抬眼,眉峰一挑“母妃,借刀杀人!”
郭氏垂眸,指腹抚过锦面,在牡丹花心停住。
指尖下,一点极微的凸起——是个绣得几乎看不见的“福”字。
郑贵妃的私印。
郭氏抬眼,目光似无意般掠过朱徵妲。
小帝姬正仰着头,清澈的眼底映出母亲苍白的脸,以及她唇角那抹雪地血痕般的笑。
只一瞬对视。
郭氏指尖已移开“福”字,缓缓搭回自己颈间的龙纹玉佩上,温润的玉身被攥得生热。
“替本宫谢过贵妃娘娘。”她声线平稳,却字字淬冰,“若小殿下们穿着合宜,
语速微不可察地放慢,却字字清晰。
“本宫自会,亲自带她们,登门道谢。”
最后四字,虽音量未提,却如冰珠落玉盘,寒意浸骨。
她唇畔噙着笑,笑意未达眼底,衬得面色愈发苍白。
如雪地上新溅的一痕血,艳丽,凛冽。
朱徵妲眼角余光扫向厅角。
陌生太监垂首,眼神却鬼祟游移。
是哪方眼线?万历?郑贵妃?西李?还是朝堂派系?
朱徵妲心中了然。
前世史书所载,如在眼前——万历疏太子,郑贵妃窥储位,国本之争,暗流汹涌。
东宫虽尊,却是风眼,一步踏错,万劫不复。
深宫之中,敌人何其多! 小小的手,在袖中缓缓收拢,攥紧那撮毒粉。
破局·辰正二刻
她抬眼,望向主位上那个强撑病体、独对群狼的太子妃。
又掠过西李那张艳丽而狰狞的脸。
“母妃,肚肚饿。”童音软糯,打破死寂。
朱徵妲扑到郭氏膝前:“妲妲要喝山药小米粥,加红枣、枸杞、龙眼肉。”
郭氏一怔。
这几日听她的话,停了太医苦药,改食温补膳——山药健脾,红枣养血,枸杞明目,龙眼安神,反胃心慌竟真减轻了。
“准了。”郭氏抚她发,眼底寒意稍缓。
“春桃姐姐去熬,”朱徵妲脆声道,“文火慢炖一个时辰,米油出了才养人。”
她拽住郭氏衣袖,小声道:“母妃也喝,气色好,爹爹就来看你了。”
郭氏指尖微颤,太子已半月未入正厅。
“还有,”朱徵妲抬起脸,眼眸纯真无邪,“春桃姐姐,你去把我娘亲留下的那个锦囊取来,我想看看。”
厅内空气一凝。
春桃脸色倏白,嘴唇翕动两下,终是垂首:“奴婢……这就去取。”
西李眯眼,帕子绞得死紧,那丫鬟遗物明明搜遍,怎会有漏网之鱼?
郭氏若有所思地看向女儿。
朱徵妲垂着眼帘,指尖无意识摩挲袖中毒粉。
昨夜残粉的辛辣,与记忆中生母药碗的气味暗合。
锦囊之内,必藏玄机。
第一步,借张御医请平安脉时,将毒粉混入香炉灰中请他鉴定,张御医是太子心腹,其子曾受生母一饭之恩。
第二步,若锦囊中真有线索,便可顺藤摸瓜,找出当年接生嬷嬷或经手汤药之人。
第三步,让郭氏身体好转,引来太子关注。只要太子常来正厅,西李便不敢明目张胆下手。
而这一切的前提是——活着。
厅外,晨光终于刺破云层,将东宫琉璃瓦染成一片血色,像泼天巨砚里研开的朱砂。
春桃捧着锦囊匆匆返回。
那锦囊已旧得发白,缠枝莲纹模糊不清,但底部明显藏着硬物,棱角透过布料凸起。
厅角太监喉结滚动,目光锁定锦囊方向。
西李的护甲无声刮过椅子扶手。
郭氏接过锦囊,指尖触到硬物时,眸光微动。
朱徵妲伸出小手,轻轻按在锦囊上。
“这三步棋环环相扣,却也步步惊心——张御医能否识毒?锦囊里真是证据?太子爹爹会否来?任何一环出错,便是万劫不复。”
就在这一瞬——
“太子殿下驾到——”
唱喏声自廊外传来,如巨石投入死潭。
厅内众人神色剧变。
西李瞬间敛去狞色,换上温婉笑颜。
郭氏脊背挺直,将锦囊迅速塞袖中。
眼线太监头垂得更低。
朱徵妲垂眸,唇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弧度。
第一步,成了。
(本章完)
【陈秀解密】本章密码已破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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