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梨衣和源稚生苏醒的消息,在卡塞尔学院内部并未大范围公开,但该知道的人,几乎第一时间就知道了。
校董会那几位,尤其是贝奥武夫和弗罗斯特,他们的眼睛从未真正离开过医疗中心。对“超级混血种”的觊觎和忌惮,让他们在病房外布下了不止一双眼睛。苏醒,意味着状态相对稳定,也意味着……采集“样本”的时机到了。
就在源稚生和弟弟进行着迟来的对话,绘梨衣用手指在路明非手心写下“谢谢”的当天下午,几拨穿着不同款式、但都透着精英和疏离感西装的人,几乎同时来到了医疗中心。
他们持有校董会不同家族签发的、格式各异的“特别调查许可”,以“评估伤员恢复情况、确保血统稳定、排除潜在风险”等冠冕堂皇的理由,要求对源稚生和上杉绘梨衣进行“必要的身体检查和数据采集”。
医院的负责人很为难。一方面,这些许可文件具有校董会的权威;另一方面,昂热校长之前明确交代过要重点保护这几名伤员。但校董会的直接施压,让夹在中间的医务人员倍感压力。
路明非是第一个察觉不对劲的。
他正笨手笨脚地想给绘梨衣削个苹果(结果削得坑坑洼洼,像被狗啃过),就看到两个面无表情、穿着深灰色西装的男人在护士的带领下走向绘梨衣的病房。那两人眼神里的审视和冷漠,让他心里咯噔一下。
“你们是谁?干什么的?”路明非下意识地挡在病房门口,警惕地看着他们。
其中一人亮出一份带有复杂印章的文件,语气平淡:“校董会特派专员,需要对上杉绘梨衣小姐进行恢复期血统评估。请配合。”
“评估?什么评估?她才刚醒!”路明非不肯让开,“需要什么评估?医生不是说她情况稳定吗?”
“这是校董会的命令,为了学院和混血种社会的安全。”另一人没什么耐心地说道,试图绕过路明非。
路明非急了,他脑子一热,也顾不上对方什么来头,张开手臂拦住:“不行!没经过她同意,也没经过……没经过同意,谁也不能碰她!”
他差点脱口而出“没经过沈炼同意”,但好歹憋住了。
冲突一触即发。
就在其中一名专员眼神变冷,似乎准备采取更强制手段时,一个平静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路明非,让开。”
路明非猛地回头,看到沈炼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走廊拐角,正缓步走来。他手里还拿着一本看起来就很古老的皮质笔记,身上似乎还沾着点钟楼里特有的灰尘和金属屑味,显然是刚从学习状态中临时过来的。
“老沈!他们……”路明非像看到了主心骨,立刻告状。
沈炼走到近前,目光扫过那两名专员和他们手中的文件,脸上没什么表情。
“沈炼专员。”其中一人显然认得他,语气稍微收敛了些,但依旧公事公办,“我们奉命行事,请勿阻碍。”
沈炼没有理会他,而是看向路明非:“绘梨衣怎么样?”
“她刚醒,精神还好,就是还不能说话。”路明非连忙回答,又急切地补充,“老沈,他们想抽绘梨衣的血!”
沈炼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他转向那两名专员,语气平淡:“文件我看一下。”
其中一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许可文件递了过去。
沈炼接过,快速扫了一眼。贝奥武夫家族的印章。他随手将文件递还给对方。
“可以。”沈炼说。
“啊?!”路明非傻眼了,以为自己听错了,“老沈?你说可以?可是……”
沈炼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他看着那两名也有些意外的专员,补充道:“抽血可以。但必须在病房内,由我指定的一名医护人员操作,剂量严格控制,并且整个过程我必须全程在场。另外,采集后的样本,我需要留存一份备份。”
他的条件听起来有些奇怪,尤其是要求留存备份。
两名专员对视一眼。他们的任务只是获取血样,至于过程细节和备份,文件上没规定,原则上可以通融。而且沈炼的名声和实力摆在那里,强硬冲突绝非上策。
“可以。”为首专员点了点头,“请尽快安排。”
沈炼对旁边一脸紧张的一名护士低声交代了几句。护士点点头,小跑着去准备器械。
路明非急得抓耳挠腮,把沈炼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老沈!你干嘛答应他们啊?谁知道他们拿了绘梨衣的血会去干什么!万一是想复制她的血统,或者搞什么危险研究……”
“我知道。”沈炼打断他,声音很轻,只有路明非能听见,“让他们采。”
“为什么啊?!”路明非不理解。
沈炼没有解释,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相信我。看着就行。”
路明非看着沈炼平静无波的眼神,虽然满心疑惑和担忧,但出于对沈炼长久以来的信任,还是咬牙点了点头,退到一旁,但眼睛死死盯着病房内的动静。
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源稚生的病房外。
源稚女原本也想阻拦,但得到消息的昂热校长派来了施耐德教授,传达了类似的意思:在可控条件下,允许采血。源稚女虽然不解且愤怒,但在施耐德教授和沈炼(通过通讯)的劝说下,最终也选择了默许,只是要求自己必须在场。
于是,在一种微妙而紧绷的气氛中,校董会几方势力派来的人,分别从刚刚苏醒、还略显虚弱的绘梨衣和源稚生身上,采集了少量血液样本。
绘梨衣很安静,只是在那冰冷的针头靠近时,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路明非。路明非赶紧对她做口型“别怕”,她才慢慢放松下来。整个过程,沈炼就站在床边,目光平静地看着。
源稚生那边,他本人倒是很冷静,甚至配合地伸出了手臂。只是在采血人员靠近时,他那双恢复了些神采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冰冷的锋芒,让那两名加图索家派来的专员动作都僵硬了几分。源稚女则像一头蓄势待发的豹子,站在兄长床尾,眼神不善。
采血过程很快,严格控制在安全剂量内。样本被小心地封存在特制的低温试管中。
沈炼果然要求留存了备份。他拿来两个小小的、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玻璃管,让护士将极其微量的血液分别滴入其中,然后自己收了起来。
校董会的专员们完成了任务,不再停留,带着他们视为珍宝的“超级混血种”血液样本,迅速离开了医疗中心,去向他们的主子复命。
病房里重新恢复了平静,但气氛却有些压抑。
路明非立刻冲到绘梨衣身边,握住她的手,连声问:“疼不疼?有没有不舒服?”
绘梨衣摇摇头,对他轻轻笑了笑,示意自己没事。然后她的目光,带着一丝询问,看向了站在床尾的沈炼。
源稚生也看向走进他病房的沈炼和弟弟,眉头微蹙:“沈君,这是……”
沈炼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那些匆匆离去的车辆,语气平淡地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房间里的人都听得清楚:
“有些东西,你越是藏着掖着,别人就越觉得神秘,越想不顾一切地得到。索性让他们拿去,让他们自己去看,去分析。”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路明非、绘梨衣、源稚生和源稚女。
“他们很快就会发现,绘梨衣的血,侵蚀性极高,极不稳定,几乎无法直接利用或复制。源稚生的血,虽然强大稳定,但也只是‘皇’的级别,并非不可理解,而且他现在是卡塞尔学院保护下的伤员。”
“未知带来恐惧,也带来贪婪。而当未知变成已知,尤其是变成‘已知的难题’或‘已知的有限资源’时,他们的想法,就会不一样了。”
沈炼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冷冽的微光。
“更重要的是,他们拿走的,只是‘现在’的血样。”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路明非似乎有点懂了,但又没完全懂。源稚生则若有所思。
沈炼不再解释。他还有更重要的炼金术需要钻研,距离真正解决绘梨衣的问题,还需要时间和关键的突破。
“好好休息。”他对绘梨衣和源稚生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路明非和源稚女,“守好他们。”
说完,他拿着那两小管备份血样,转身离开了病房,重新走向那座古老的钟楼。
身后,路明非挠着头,看着沈炼的背影,嘀咕道:“老沈到底在打什么算盘啊……”
不过,既然沈炼说没事,那他选择相信。他回头,继续专注地看着绘梨衣,削他那惨不忍睹的第二个苹果去了。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校董会得到的血样,即将在各大秘密实验室里,引发怎样的分析和争论,尚未可知。
但沈炼的步伐,依旧稳定而清晰。他的目标,从未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