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掉下去的时候,薛明蕙还抓着谢珩的袖子。风从下面吹上来,她的裙子被掀起来,一只脚光着,另一只也快站不稳了。
她低头看了一下。鞋子落在石头上,滚了一圈,掉进蓝光里,不见了。
身体越来越轻,好像没有重量了。她的手开始变淡,手指像雾一样散开一点。谢珩的手还在她手里,握得很紧,但他的手也开始透明。
她没说话,只是抓得更用力了。
忘川河在下面,河水不是水,是流动的光,蓝色的,闪着星星一样的点。河中间慢慢升起一扇门,青铜做的,没有花纹,也没有字,只有边上一圈细线。那样子和她咳血时在帕子上画的一样。
谢珩抬头看了她一眼。
她点点头。
他松开她的手,转身面对北狄王的石像。那颗头已经被石头包住,只剩眼睛还能动。眼睛转过来盯着他们,里面全是恨,还有不甘心。
谢珩抽出腰间的判官笔。
他没有冲上去,也没有砸,而是把笔横在胸前。他用拇指划破手掌,血顺着手指流下来,滴在笔杆上。笔上的经文本来是暗的,现在一点点亮起来,变成金色。
他抬手,把笔尖对准石像咽喉的位置。
那里有一道很细的裂缝,像是刚才婚书炸开时震出来的。他轻轻一推,判官笔飞出去,插进那条缝里。
“嗡”的一声,整个石像抖了一下。
眼珠猛地一缩,然后不动了。
一道黑气从石像头顶冒出来,刚想散开,就被判官笔吸住,缠着往下拉,最后全进了笔身。笔上的光闪了几下,就安静了。
谢珩收回手。
这时,薛明蕙伸手摸向头发。
她拔下那根桃花簪。簪子不贵,也不是宝贝,是那天雨巷里,他随手给她戴上的。银的,顶端有朵小花,花瓣很薄,碰一下就会晃。
她走过去,在石像前单膝跪下。
她把簪子对准刚才判官笔封住的地方,用力扎下去。
“咔。”
声音很小,像锁断了。
簪子完全没入石头,连尾巴都看不见了。她没拔出来,就让它留在那儿。
做完这些,她喘了口气,站起来,往回走。
谢珩站在原地等她。
她走到他面前,把手伸进怀里,拿出那块玉佩。玉已经裂了,边角都磨毛了,但她一直贴身带着。她把它按在胸口,闭了一下眼。
谢珩抬起手,用判官笔的尾端轻轻碰了下她的额头。
那一瞬间,她七窍里突然冒出红线,不是血,也不是光,就是红丝,很细,看不见,但能感觉到它们往外冒。它们飘在空中,绕成一圈,分成两条,一条缠住她的手腕,一条缠住他的。
两条线越靠越近,最后拧在一起,变成一根粗些的绳,把他们连在一起。
这根线不勒人,也不烫,反而有点暖。
忘川河震动变大。蓝光冲天而起,照亮整个残园。地面裂得更深,塌陷的地方全都翻开,露出底下的河道。河水不是朝一个方向流,而是旋转着,像漩涡,中间托着那扇青铜门。
门开始发光。
一圈纹路从边缘亮起,顺着门面蔓延,最后停在正中心。那里出现一个孔,形状像钥匙眼,但更复杂,弯弯曲曲的,像某种图案。
薛明蕙看着谢珩。
他也看着她。
两人一起抬脚,往前走。
他们没有跑,也没有跳,就是一步一步走过去,直到站在裂缝边上。下面是翻腾的光,风吹上来,有点凉,扫过脸。
他们牵着手,往前一踏。
身体往下落。
下坠的时候,四周浮出很多光泡。每个泡都像镜子,里面有画面。
第一个泡里,是灯会。他穿着青色长衫,手里拿着半截玉簪,递给她。她低着头接过,脸红了。
第二个泡里,她在画舫上推开村民,火药桶爆炸,碎片乱飞。他在远处骑马赶来,手里举着木匣。
第三个泡里,她坐在咖啡厅角落,面前是一杯冷掉的咖啡。他推门进来,站在她桌前,一句话不说。
第四个泡里,片场。导演喊卡,人都走了,他们还站着。夕阳照在脸上,谁都没动。
第五个、第六个……越来越多。每一个都是一段日子,一段相遇,一段分开。
他们看着这些泡,一路往下落。
身体越来越透明,但那根红线一直没断。它缠在他们手腕上,越缠越紧,到最后几乎成了手臂的一部分。
青铜门越来越近。
门上的孔对准他们交握的手。
忽然,玉佩从她手中飞出,判官笔也离开谢珩的腰带。两件东西在空中旋转。玉佩裂开,露出里面一层暗红色的芯;判官笔断成三节,每节都有不同的符号。
它们合在一起,变成一把钥匙,形状奇怪,柄是玉,身是铁,尖端有一点红。
钥匙飞向门上的孔。
刚好插进去。
“咔哒”一声。
门开了。
里面不是房间,也不是宫殿,还是这个园子,但不一样了。树是新的,台阶完整,桃花还在飘,颜色更深,像是真的。
他们穿过门。
身体还在往下沉,像被什么托着,又像自己在走。
光影围着他们转。
薛明蕙低头看自己的手。
那只手已经不像人的手了,半透明,能看到里面的红线在跳。她抬起头,看向谢珩。
他也看着她。
他们都没说话。
下一秒,脚下有了感觉。
他们踩到了地面。
园子里很安静。没有风,没有声音,连花瓣落地都不响。
远处有条小路,通向深处。
他们站在门口,身后是关上的青铜门,面前是新的路。
薛明蕙松开手,想去拔簪子。
谢珩抓住她的手腕。
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