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里的气氛一日比一日压抑,下人们走路都踮着脚,生怕一点动静惹恼了主子。
就在这人人自危的当口,一个更棘手的问题摆在了面前——要把王熙凤的灵柩送到铁槛寺寄放。
本来,以王熙凤的身份,丧事还需要再大办几天,然后在运到铁槛寺寄放。
可现在贾家自身难保,谁还有心思管一个“死人”?
更重要的是,通敌叛国的大罪悬在头上,三司会审在即,这个时候更应该提前把王熙凤的事情赶紧解决。
.......
王熙凤正倚在窗前,听着手下“影”的汇报。
当听到贾府对她丧事的安排时,她脸上没有一丝波澜,只是嘴角牵起一抹冰冷的笑。
“草草了结?”她低声重复着,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嘲讽,“也好,也好……省得他们演戏,我也懒得看。”
她转过头,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眼中却是一片冰寒。
这就是她为之操劳半生,最后甚至付出“性命”的贾府。人还没走远,茶就已经凉透了。
她现在无比庆幸自己当初的选择。
与其在那座腐朽的大宅里,被那群无情无义的人耗尽最后一丝心血,最后落得个不明不白的下场,不如跟着燕王。
至少,她还能亲眼看着那些人是如何一步步走向灭亡的。
“王爷那边,有什么吩咐吗?”王熙凤问道。
“王爷让您安心养伤。”影恭敬地回答,“还说,贾琏会去铁槛寺为您送灵,让您看一场好戏。”
“贾琏……”王熙凤念着这个名字,“好,我等着看。”
另一边,贾府。
因为贾赦的事,贾琏也被衙门叫去问了几次话,虽然暂时没查出什么,但也被勒令不准随意出府。
这次为王熙凤送灵,还是尤氏去求了贾母,贾母又托了人,才通融让他去铁槛寺一趟。
贾琏换上一身素服,脸上看不出悲喜。
王熙凤的“死”,对他来说,震惊过后,更多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解脱,以及对那份丰厚嫁妆的觊觎。
只是没想到,还没等他高兴几天,大老爷就出了事,王熙凤的嫁妆也被官府查抄了大半,他什么都没捞着。
想到这里,贾琏心里就一阵烦躁。
就在他准备出门时,一个身影跟了上来。
“琏二哥,我也跟你同去。”
贾琏回头一看,是贾宝玉。
他穿着一身白色的长衫,脸上带着惯有的忧郁,看着倒真有几分悲伤的样子。
贾琏皱了皱眉:“你去凑什么热闹?路上颠簸,仔细你的身子。”
“凤姐姐待我一向是最好的,如今她去了,我总该去送送她。”
贾宝玉说着,眼圈就红了。
贾琏懒得跟他多说,想着多个人路上也多个说话的,便没再反对。
于是,一辆简陋的马车,载着贾琏和贾宝玉,在一小队下人的护送下,悄无声息地驶出了荣国府,朝着城外的铁槛寺而去。
那曾经煊赫一时的国公府,如今连一场体面的葬礼都办不起了。
......
马车在官道上颠簸着,车厢里一片沉寂。
贾琏靠在车壁上,闭着眼睛,脑子里乱成一团麻。
大老爷的案子像一座山压在他心头,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想不通,好端端的,怎么就事发了?
那可是要满门抄斩的大罪!
他越想越怕,越想越觉得这事处处透着诡异。
尤其是燕王在朝堂上那番话,简直就像是事先准备好的一样,一刀就捅在了贾家的要害上。
难道……这一切都是燕王设计的?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贾琏就吓出了一身冷汗。
如果真是这样,那贾家……就真的没有活路了。
他偷偷看了一眼旁边的贾宝玉。
宝玉正掀开车帘的一角,呆呆地看着窗外。
他那张俊秀的脸上,满是与这个污浊世界格格不入的愁绪。
他不是在为家族的危亡而忧心,他只是觉得,这世间的一切都了无生趣。
凤姐姐死了,家里的气氛又压抑得吓人,他觉得心里堵得慌。
“唉……”宝玉长长地叹了口气,放下了车帘。
“你叹什么气?”贾琏没好气地问。
“我只是觉得,人生在世,如浮萍一般,不知何时就散了。”宝玉神情落寞地说道,“凤姐姐那么一个要强的人,说没就没了……”
贾琏听得心烦,懒得搭理他。
一个死人有什么好念叨的,还是想想怎么保住活人的命吧。
一路无话,马车终于在傍晚时分抵达了铁槛寺。
铁槛寺是贾家的家庙,往日里香火鼎盛,气派非凡。
可如今再看,却也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萧条。
贾琏打发下人去和寺里的僧人交涉,办理寄放灵柩的事宜。
他自己则找了个地方坐下,继续发愁。
贾宝玉在灵堂前站了一会儿,觉得胸口闷得更厉害了。
他实在待不下去,便一个人信步走了出去。
铁槛寺旁边,还有一座尼姑庵,名叫水月寺,因为庵里的净虚老尼姑很会拉拢权贵,又做些见不得光的勾当,所以私下里被人叫做“馒头庵”。
宝玉对这些腌臢事一无所知,他只觉得铁槛寺里处处都是死亡的气息,压抑得很,便想去旁边的庵里走走,换换心情。
水月寺不大,但修葺得十分精致。
宝玉穿过前院,来到后园,只见几株梅花开得正盛,暗香浮动。
他的心情稍稍好了一些,便在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看着梅花发呆。
就在这时,他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宝玉回头望去,只见一个少年郎正从月亮门后走出来。
那少年约莫十三四岁的年纪,生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身量还未长足,带着几分少年的纤弱。
他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蓝色绸衫,气质却干净得像一块上好的美玉。
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澈明亮,带着一丝天然的妩媚,让人一看就心生亲近。
贾宝玉瞬间就看呆了。
他这辈子见过无数美人,女儿家自不必说,便是那些清俊的小厮,他府里也不少。
可没有一个人,能像眼前这个少年一样,让他觉得如此……顺眼,如此合心意。
那少年似乎也没想到这里有人,看到宝玉,微微一愣,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显得既腼腆又可爱。
宝玉的心“怦怦”直跳,他觉得自己像是找到了失散多年的知己。
他连忙站起身,主动走上前去,学着那些戏文里的才子佳人,作揖行礼道:“这位兄台,请了。小生贾宝玉,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那少年被他这文绉绉的样子逗笑了,连忙回礼:“不敢当,不敢当。我叫秦钟,字鲸卿。我闲来无事,便四处走走。”
“秦钟?鲸卿?”宝玉念着这个名字,只觉得唇齿留香,心里更是欢喜,脱口而出道,“真是好名字!我常听人说,‘鲸卿’二字,有气吞山河之意,兄台定非池中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