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琏二奶奶这是急火攻心,忧思过度,伤了根本。外有风寒侵体,内有郁结之气,实在是……凶险啊。”
太医对着王夫人和邢夫人,说得十分委婉,“这病,药石只能调理,关键还在于病人自己。若是心结难解,只怕……神仙难救。”
王夫人听了,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吩咐下人好生煎药,便没什么表示了。
她心里甚至还有几分幸灾乐祸,巴不得王熙凤就这么一病不起,省得天天在她眼前碍眼。
邢夫人更是撇了撇嘴,心里想着,这个泼妇,总算遭报应了。
贾母倒是真的有些着急。
她派人送来了不少名贵的药材,又打发了几个得力的丫鬟婆子过来伺候。
但她的着急,不是因为心疼王熙凤这个人。
而是因为,王熙凤一倒,这府里的管家大权,就落了空。
账目、人情、开销……一大摊子事,谁来接手?
王夫人吃斋念佛,根本不管事。邢夫人又是个糊涂人,只会敛财。
交给下面的人,她更不放心。
思来想去,竟没有一个能顶替王熙凤的人。
贾母这才真正意识到,这个她一向不怎么放在心上的孙媳妇,对于这个家有多重要。
她心里烦躁,连带着对被关在祠堂的贾琏,也更加厌恶了几分。
至于贾府的其他人,反应就更冷淡了。
下人们聚在一起,悄悄议论着。
“听说了吗?二奶奶快不行了。”
“真的假的?太医都说神仙难救了。”
“啧啧,真是报应啊。她平日里那么刻薄,克扣我们的月钱,放印子钱,不知道害了多少人。”
“可不是嘛!不过她要是真没了,这府里可就乱了。”
“乱了才好呢!说不定还能换个宽厚点的主子。”
这些闲言碎语,像风一样,飘散在荣国府的各个角落,也偶尔会飘进王熙凤的耳朵里。
她虽然昏沉,但偶尔清醒的时候,还是能听见一两句。
她听着这些话,心里已经掀不起任何波澜。
是啊,她坏,她毒,她刻薄。
可她不这样,能镇得住这府里上上下下几百号牛鬼蛇神吗?
她不这样,能填上这个家越来越大的窟窿吗?
她为这个家背负了一切,到头来,却落得个众叛亲离,人人盼着她死的下场。
何其可悲,何其可笑。
平儿端着药碗,跪在床边,哭着劝她:“奶奶,您就喝一口吧,喝了药,病才能好啊。”
王熙-凤缓缓地转过头,看着哭成泪人的平儿。
这是唯一一个,真心为她好的人了。
她张了张干裂的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看着平儿,忽然伸出手,颤抖着指了指梳妆台上的镜子。
平儿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连忙将镜子拿了过来,举到她面前。
镜子里,映出一张憔悴、苍白、浮肿的脸。
那高高肿起的半边脸,青紫交加,嘴角还带着干涸的血迹,头发枯黄,眼神空洞……
这还是她吗?
这还是那个“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的凤辣子吗?
这分明是一个形容枯槁、行将就木的鬼。
王熙凤看着镜中的自己,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不!她不能就这么死了!
她不甘心!
她还没有报仇!她还没有让那些看她笑话、盼她死的人,付出代价!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支撑着她坐了起来。
她指着桌上的水盆,嘶哑地挤出两个字:“热……水……”
平儿不明所以,但还是赶紧去打了盆滚烫的热水来。
王熙-凤从平儿手里夺过毛巾,浸入热水,拧干,然后,狠狠地敷在了自己那半边肿胀的脸上。
“嘶——”
剧烈的疼痛,让她倒吸一口凉气,眼前阵阵发黑。
但她咬着牙,没有松手。
她就这么一遍又一遍地,用滚烫的毛巾敷着自己的脸,仿佛不是在消肿,而是在用这种极致的疼痛,来唤醒自己麻木的神经,来提醒自己,永远不要忘记这份屈辱。
平儿在一旁看着,吓得心惊胆战,却又不敢阻止。
她看到,王熙凤的眼神,在一次次的疼痛中,渐渐变了。
......
贾琏被关在祠堂,一开始还叫苦连天,又吵又闹。但四十板子结结实实地打在身上后,他老实了。
那板子是得了贾母死命令的,打得他皮开肉绽,在床上趴了好几天都下不来。
贾母虽然罚得狠,但到底还是心疼孙子,并没有真的让他饿着。
每天还是有人偷偷给他送饭送水。
王夫人更是心疼得不得了,天天让丫鬟送各种好吃的、好用的过去。
秋桐也得了特许,可以去祠堂里“伺候”。
这天,贾琏趴在床上哼哼唧唧,秋桐一边给他伤口上药,一边柔声细语地安慰他。
“二爷,您就忍忍吧,等这阵子风头过去了,老太太气消了,自然就放您出来了。”
贾琏一听这话,气就不打一处来。
“忍?老子还要忍到什么时候!”他一拳砸在床上,疼得自己龇牙咧嘴,“都是王熙凤那个贱人害的!等老子出去了,看我怎么收拾她!”
秋桐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嘴上却说:“二爷快别这么说了。二奶奶现在病得可重了,听说太医都说悬了。您要是再说这种气话,传到老太太耳朵里,又要说您没良心了。”
“她病了?哼,最好就这么病死了才好!”贾琏恶狠狠地说道,“那个不下蛋的母鸡,霸道了一辈子,也该遭报应了!她要是死了,我明天就把你扶正,让你当这府里的二奶奶!”
秋桐听了这话,心里甜得像吃了蜜一样,脸上却做出娇羞的样子,轻轻捶了贾琏一下。
“二爷净胡说!我哪有那个福分。我只要能一辈子伺候二爷,就心满意足了。”
“你放心,我说到做到!”贾琏得意洋洋地说道,“等那个妒妇一死,这府里还不是我们说了算?到时候,我看谁还敢给我脸色看!”
他越说越兴奋,仿佛已经看到了王熙凤死了之后,自己和秋桐双宿双飞的美好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