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窗外。
院子里的海棠花开得正盛,一团团,一簇簇,锦绣一般。可她看着,却只觉得满目凄凉。
她知道,从她按下手印的那一刻起,一切都不同了。
荣国府的难关,或许暂时过去了。
但她王熙凤的难关,才刚刚开始。
贾琏兴冲冲地走了,屋子里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王熙凤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玉雕。
平儿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又疼又怕,端来一杯热茶,轻声劝道:“奶奶,喝口茶暖暖身子吧。您从早上到现在,水米未进呢。”
王熙凤像是没有听见,目光空洞地望着某处。
过了许久,她才缓缓地动了一下,端起茶杯,却不是喝,而是看着杯中袅袅升起的热气发呆。
那热气模糊了她的视线,也让她纷乱的思绪有了一丝喘息的空隙。
她开始回想自己嫁入贾府以来的这些年。
她刚过门时,是何等的风光。
管家理事,八面玲珑,上得贾母欢心,下得众人敬畏。
人人都夸她是个“脂粉队里的英雄”,她自己也以此为傲,觉得天底下没有她王熙凤办不成的事。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
是府里的开销越来越大,进项却越来越少?
是那些爷们一个个不争气,只知道斗鸡走狗,挥霍家业?
还是这百年豪门的气数,真的已经到了尽头?
她想不明白。
她只知道,她越来越累了。
为了维持府里表面的风光,她不得不拆了东墙补西墙,甚至暗中放起利钱,做些上不得台面的勾当。
她每天都在为银子发愁,头发都快愁白了。
可府里的人,有谁体谅过她?
贾母只知道享乐,要场面,要风光。
王夫人吃斋念佛,看似不问世事,却牢牢把持着权力,对自己处处提防。
自己的丈夫贾琏,更是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除了给她惹是生非,添堵添乱,没有半点用处。
她就像一个走在钢丝上的人,拼尽全力维持着平衡,下面是万丈深渊。
而现在,李修递过来的这张借据,就像一阵狂风,让她本就摇摇欲坠的处境,变得更加危险。
她太了解李修了。
那个男人,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地借钱给她。
他要的,绝不仅仅是那点利钱。
王熙凤站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她走到窗边,看着院子里那些忙碌的下人。
他们脸上带着喜气,为即将到来的寿宴而奔忙。
这份喜悦,衬得她内心的冰冷和绝望愈发浓重。
王熙凤走到多宝阁前,看着上面摆满的各种珍奇古玩。
这些东西,都是死物,是中看不中用的摆设。
当真正需要银子的时候,这些东西根本换不来救命钱。
最后,王熙凤走到了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镜中的女人,依旧是那样的美艳,凤眼含威,嘴唇丰润。
一身华丽的衣裳,满头的珠翠,衬得她雍容华贵。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光鲜亮丽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怎样疲惫和恐慌的心。
王熙凤忽然觉得很好笑。
她王熙凤,算计了一辈子,到头来,却被别人算计得死死的,连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奶奶……”平儿看着她脸上那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吓得心惊胆战。
王熙凤没有理她,只是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镜中自己的脸。
“王熙凤啊王熙凤,你也有今天。”
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
燕王府,书房。
李修坐在那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手里把玩着一枚通体温润的羊脂白玉佩,神态悠闲。
谋士徐茂站在一旁,正在向他汇报着一些京中的动向。
“王爷,贾琏已经拿着借据回去了。”徐茂恭敬地说道。
“嗯。”李修应了一声,眼皮都没抬一下,似乎对此事毫不关心。
徐茂看着自家王爷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心里佩服得五体投地。
五万两白银,外加一张足以拿捏住整个荣国府命脉的借据,就这么轻描淡写地送了出去。
这等手笔,这等谋算,放眼整个大周,也找不出第二个人。
他原本以为,王爷对付贾府,会像对付济王一样,用雷霆手段,直接将其碾碎。
却没想到,王爷选择了这样一种温水煮青蛙的方式。
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更为阴狠,更为诛心。
贾府就像一棵从根上就烂了的百年大树,外面看着还枝繁叶茂,其实内里早已被蛀空。
王爷现在做的,就是加速这个腐烂的过程,让它从内部开始,一点一点地崩溃瓦解。
“王爷,属下有一事不明。”徐茂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您为何要指名道姓,让那王熙凤来签这张借据?若是直接以荣国府的名义,岂不是更名正言顺?”
李修闻言,终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徐茂,你看事情,还是只看到了表面。”
他将手中的玉佩放下,站起身,走到窗边,负手而立。
“荣国府,现在是谁在当家?”
徐茂一愣,随即答道:“明面上是贾政,但实则管家理事的,是他的侄媳,王熙凤。”
“没错。”李修点了点头,“贾政是个假道学,贾赦是个老色鬼,贾母老糊涂了,王夫人只知道念佛。整个荣国府,真正撑着门面的,能办事的,只有这个凤辣子。”
“她精明,能干,心也够狠。荣国府这个烂摊子,能在她手里维持到今天,还没彻底倒下,全靠她一个人在里面腾挪周转。”
李修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说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所以,要毁掉贾府,最简单的法子,就是先毁掉她。”
“直接以荣国府的名义借钱,他们只会觉得是理所应当,是燕王府财大气粗。但让王熙凤个人来借,性质就完全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