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二章 晨光炊烟
晨光彻底驱散山间薄雾时，寨子中央的空地上已经架起了三口大铁锅。
火塘里的柴火烧得正旺，铁锅里“咕嘟咕嘟”冒着热气——一口炖着腊肉野菜汤，一口煮着白米饭，还有一口在熬药。药味混杂着肉香，在清晨的空气里飘散，居然有种奇异的和谐感。
胖子一瘸一拐地穿梭在人群里，额头上的汗珠在晨光下亮晶晶的。他左手提着竹篮，里面装着刚从寨子后面菜园摘的青菜，右手拿着大勺，时不时搅动锅里的汤。
“盐！盐不够！阿雅，你家盐罐放哪儿了？”他扯着嗓子喊。
阿雅正给寨老喂药，闻言抬头：“灶台左边第二个罐子！”
“得嘞！”胖子颠颠地跑过去，掀开罐子舀了一大勺盐，又颠回来撒进汤里。动作太大，差点把竹篮里的青菜洒出来。
几个寨里的妇人看着他笨拙又认真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
“王大哥，您歇会儿吧，我们来。”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上前想接过大勺。
“别别别，”胖子躲开，“这汤得我亲自熬。我们老板嘴刁，别人熬的他能尝出来。”
“嘴刁？”妇人好奇，“张先生看着挺随和的啊。”
“随和？”胖子翻了个白眼，“大姐您是没跟他一起吃过饭。上回在古城，客栈老板娘做的那道酸汤鱼，他就尝了一口，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我问他咋了，他说鱼不新鲜，汤里的酸菜腌过头了，还少了点木姜子油。好家伙，那老板娘脸都绿了……”
他边说边搅汤，嘴里嘀嘀咕咕：“不过说真的，老板虽然嘴刁，但给钱大方——当然，是对吃的。其他方面嘛……啧。”
“啧什么？”一个平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胖子手一抖，大勺差点掉锅里。他僵硬地转头，看见张清玄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正淡淡地看着他。
“老、老板！”胖子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您回来了！汤马上好，马上好！”
张清玄没理他，走到锅边，俯身闻了闻。
胖子紧张得大气不敢出。
“腊肉煸得不够，”张清玄说，“油没全逼出来，汤会腻。野菜下早了，再煮就烂了。”
胖子脸色一垮：“那、那咋办？”
“捞出来。”张清玄接过勺子，动作麻利地把锅里的野菜全捞到一个空碗里，“等汤再滚三滚，重新下。腊肉也捞出来重新煸。”
“啊？那得多费事儿——”
“费事儿总比难吃强。”张清玄瞥了他一眼，“你做的，难吃也得吃完。”
胖子苦着脸，但不敢反驳，只能乖乖照做。
周围几个妇人看得掩嘴轻笑。阿雅喂完药走过来，看着张清玄熟练的动作，有些惊讶：“张先生还会做饭？”
“不会。”张清玄说，“但会吃。”
他把勺子还给胖子，走到寨老身边。老人靠在一张竹椅上，脸色虽然苍白，但眼神已经清明。看到张清玄，他想站起来，被张清玄按住了。
“寨老，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好多了……”老人声音还很虚弱，但带着感激，“张先生，寨子……寨子多亏了您……”
“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张清玄说，“寨子里的大家都很勇敢。”
他说的是实话。昨晚那种情况，如果没有寨民们拼死抵抗，没有阿雅和杨晓雯姐妹的坚持，光靠他一个人，根本撑不到最后。
寨老摇摇头，还想说什么，却被一阵整齐的脚步声打断了。
苏晚带着她的队员走进寨子。
二十个人，黑色作战服，特制装备，步伐整齐划一，和寨子里散乱温馨的氛围形成了鲜明对比。寨民们纷纷停下手中的活儿，警惕地看着这群陌生人。
苏晚径直走向张清玄。
“张先生，”她开门见山，“我们需要谈谈。”
张清玄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身后的队员，点点头：“去那边说吧。”
他指了指寨子边缘的一棵老槐树。树下有石桌石凳，相对安静。
两人走过去，胖子想跟，被张清玄一个眼神制止了。他只能悻悻地继续熬汤，但耳朵竖得老高，想听清楚那边在说什么。
石桌旁，苏晚先开口：“首先，我代表异管局，正式感谢您对雾隐山事件的处理。根据我们的评估，如果没有您的介入，昨晚的伤亡数字会是现在的十倍以上。”
张清玄没接话，等着她说重点。
苏晚从腰间的战术包里取出一个平板电脑，点亮屏幕，调出一张地图。地图上标注了七个红点，其中两个已经变成了灰色——落雁峡和雾隐山。
“这是玄冥的‘七情节点’分布图。”苏晚说，“我们目前已经确定了其中五个的位置。除了您已经破坏的两个，还有三个——”
她放大地图：“西南深山，对应‘哀’；东北雪原，对应‘惧’；东南海岛，对应‘欲’。”
张清玄看着地图，眉头微皱：“还有两个呢？”
“不确定。”苏晚实话实说，“但根据能量监测，其中一个很可能在湘西本地——黑风岭。那里最近半年异常能量读数持续升高，而且……有大量人口失踪报告。”
“黑风岭……”张清玄沉吟，“距离这里多远？”
“步行一天半。”苏晚说，“但路很难走，而且……”她顿了顿，“根据当地传闻，那里有个很邪的东西。”
“什么？”
“不知道。”苏晚摇头，“所有进山调查的人，要么失踪，要么回来就疯了。疯的人嘴里一直重复一句话：‘它看着我……它一直看着我……’”
张清玄沉默。
晨风吹过，槐树的叶子哗哗作响。远处传来寨民们准备早饭的喧闹声，孩子追逐打闹的笑声，还有胖子指挥人摆碗筷的大嗓门。
这一切，平静得像是昨晚那场生死之战从未发生过。
苏晚看着张清玄，突然问：“张先生，您对地府了解多少？”
张清玄抬眼：“什么意思？”
“我们在调查玄冥的过程中，发现了一些……不太对劲的线索。”苏晚压低声音，“地府那边，最近似乎出了乱子。”
“什么乱子？”
“崔珏判官失踪了。”苏晚一字一句地说，“就在半个月前。地府对外说是闭关，但我们安插在阴间的眼线传回消息——崔判官的府邸被封锁了，里面传出过打斗声。而且，在崔判官失踪前后，有大量阴魂从地府逃逸到阳间，其中不少……被玄冥收编了。”
张清玄眼神一凝。
地府判官失踪，阴魂逃逸，玄冥收编……这些线索串联起来，指向一个可怕的可能性。
“你是说，”他缓缓开口，“玄冥背后的人，能影响地府？”
“不只是影响。”苏晚声音更低了，“我们怀疑，地府内部有人和玄冥合作。甚至……可能是地府高层。”
槐树下安静了片刻。
远处，胖子终于熬好了汤，正吆喝着让大家过来盛饭。香气飘过来，混着草木和泥土的味道。
张清玄突然问：“你们异管局，和地府有联系？”
“有。”苏晚点头，“但很有限。地府自成体系，一般情况下不插手阳间事务。这次崔判官失踪，地府那边给我们的官方回复很敷衍，明显在隐瞒什么。”
她收起平板电脑，看着张清玄：“张先生，我知道您和玄冥有私人恩怨。但这件事，已经不仅仅是私人恩怨了。如果玄冥背后真有地府势力支持，那他所谓的‘七情合一、鬼王降临’，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更危险。”
张清玄没说话。
他看向寨子中央。寨老被阿雅扶着，正颤巍巍地站起来，举着一碗汤，用苗语说着什么。周围的寨民们安静听着，然后齐声欢呼，举起手中的碗。
劫后余生的喜悦，纯粹而热烈。
“苏队长，”张清玄突然开口，“你们异管局，能保护这些人吗？”
苏晚愣了一下：“我们会尽力——”
“尽力不够。”张清玄打断她，“我要的是保证。保证我离开后，寨子不会再被袭击，这些人不会再受到伤害。”
苏晚沉默了几秒，点头：“可以。我会留下一支小队驻守，直到寨子完全恢复。”
“好。”张清玄站起身，“那我们可以继续谈合作了。”
“您愿意合作？”
“暂时。”张清玄说，“但我有条件。”
“请说。”
“第一，情报共享。你们掌握的关于玄冥、关于节点、关于地府的所有信息，我都要知道。”
“可以。”
“第二，行动自主。我不听你们指挥，怎么做，什么时候做，我自己决定。”
苏晚皱眉：“这不符合程序——”
“那就别合作。”张清玄转身要走。
“等等！”苏晚叫住他，咬了咬牙，“……可以。但您每次行动前，必须通知我们。不是请示，是通知。我们需要评估风险，安排善后。”
张清玄想了想，点头：“可以。”
“第三呢？”
“第三，”张清玄看着她，“帮我查一个人。”
“谁？”
“我师父，玉衡真人。”张清玄声音很平静，但苏晚能听出底下压抑的情绪，“他现在在茅山，重伤。我要知道是谁伤的他，伤势到底怎么样，还有……茅山现在的情况。”
苏晚眼神闪烁了一下：“关于茅山……我们确实收到了一些消息。”
“说。”
“玉衡真人是在闭关时遇袭的。”苏晚说，“袭击者身份不明，但现场留下了玄冥的气息。真人胸口中了一刀，刀上涂了剧毒，不是普通的毒，是……专门针对修道之人的‘蚀魂散’。”
张清玄握紧了拳头。
蚀魂散，茅山禁药之一。中毒者魂魄会慢慢被腐蚀，修为尽废，最后在极度痛苦中死去。炼制方法早已失传，只有极少数人知道。
“他现在怎么样？”张清玄问。
“很不好。”苏晚实话实说，“茅山医堂长老全力救治，也只能暂时压制毒性。根据我们得到的情报，最多还能撑……一个月。”
一个月。
张清玄闭上眼睛。
晨光透过槐树的枝叶洒在他脸上，斑斑驳驳。远处，胖子的吆喝声又传来了：“老板！汤好了！再不来凉了！”
他睁开眼，看向苏晚：“黑风岭的资料，给我一份。越详细越好。”
“您要去黑风岭？”
“嗯。”
“可是茅山那边——”
“先去黑风岭。”张清玄说，“破了下一个节点，断了玄冥的布置，他才会现身。只有抓住他，才能拿到蚀魂散的解药。”
苏晚看着他，突然问：“张先生，您真的觉得，玄冥会把解药带在身上吗？”
“他不会。”张清玄说，“但打到他半死的时候，他会说的。”
语气平静，但话里的寒意让苏晚都打了个冷颤。
这个看起来斯文清瘦的年轻人，骨子里其实比谁都狠。
“资料我稍后给您。”苏晚说，“另外，关于地府的线索，我们也在继续追查。有消息会第一时间通知您。”
“好。”
张清玄转身走向寨子中央。
胖子已经盛好了汤，端着一大碗屁颠屁颠地跑过来：“老板，您的！我特意多捞了几块腊肉！”
碗里的汤色清亮，腊肉煸得焦黄，野菜翠绿，热气腾腾。
张清玄接过碗，喝了一口。
胖子紧张地看着他：“怎、怎么样？”
“还行。”张清玄说。
胖子松了口气，咧嘴笑了。
“就是咸了点。”张清玄补充。
胖子的笑容僵在脸上。
“下次注意。”张清玄端着碗，走向寨老那边，“对了，你脚崴了还这么折腾，是想让我给你治吗？”
“不用不用！”胖子连忙摆手，“我皮糙肉厚，过两天就好了！”
“是吗？”张清玄停下脚步，回头看他，“那明天进山，你没问题吧？”
“进山？去哪？”
“黑风岭。”
胖子脸色一白，但很快挺起胸膛：“没、没问题！老板去哪我去哪！”
张清玄点点头，继续往前走。
胖子看着他的背影，小声嘀咕：“黑风岭……听名字就不是什么好地方……唉，我这是什么命啊……”
“抱怨什么？”张清玄头也不回。
胖子吓了一跳：“没、没抱怨！我说老板英明！”
张清玄嘴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他走到寨老身边，把碗递给老人：“寨老，喝点汤。”
寨老接过碗，手在抖。他看着张清玄，浑浊的眼睛里有泪光：“张先生……大恩不言谢……寨子，寨子永远记得您……”
“别这么说。”张清玄在他旁边坐下，“寨老，我问您个事。”
“您说。”
“黑风岭，您了解多少？”
寨老的手猛地一抖，碗里的汤洒出来一些。他脸色变了变，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那地方……去不得。”
“为什么？”
“因为……”寨老的声音压得很低，“那里住着一个‘东西’。不是鬼，不是妖，是……更古老的东西。我们苗家世代相传，黑风岭是禁地，进去的人，没有能活着出来的。”
张清玄静静听着。
寨老继续说：“我小时候，听我阿公说过一件事。大概一百多年前，有一队汉人的探险家进了黑风岭，想找什么宝藏。去了十个人，只回来了一个。回来那个已经疯了，整天缩在墙角，嘴里一直说‘它看着我……它一直在看着我……’”
和苏晚说的一模一样。
“后来呢？”张清玄问。
“后来？”寨老苦笑，“后来那个人死了。死得很惨，全身的皮都被剥了，像是自己剥的。在他尸体旁边，用血写了一行字——”
他顿了顿，用苗语说出一句话。
张清玄听不懂，但能感觉到那句话里的恶意。
“什么意思？”他问。
寨老沉默了很久，才用汉语翻译：“‘欢迎来到我的猎场’。”
晨风吹过，明明是盛夏，却让人脊背发凉。
张清玄看着远处的山峦。黑风岭的方向，天空似乎比其他地方更暗一些，像是永远笼罩着一层散不去的阴霾。
“寨老，”他问，“您觉得，那东西和玄冥有关吗？”
“不知道。”寨老摇头，“但……如果玄冥真的去了黑风岭，那只有一个可能。”
“什么？”
“他想收服那个东西。”寨老说，声音带着恐惧，“或者……想成为那个东西。”
张清玄没说话。
他喝完了碗里的汤，把碗放下，站起身。
“老板？”胖子凑过来，“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一早。”张清玄说，“今天休息，准备东西。”
“好嘞！”胖子应着，但眼神里明显有不安。
张清玄看了他一眼：“怕了？”
“有点……”胖子老实承认，“不过老板在，应该没事。”
“不一定。”张清玄说得很直接，“黑风岭比雾隐山危险十倍。你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胖子愣住了。
他看看张清玄，又看看远处的山峦，最后咬咬牙：“不退！老板去哪我去哪！”
“想清楚。”
“想清楚了！”胖子挺起胸膛，“我王铁柱虽然怂，但讲义气！老板救过我那么多次，这次轮到我跟您并肩作战了！”
他说得慷慨激昂，但腿肚子在抖。
张清玄看了他一会儿，点点头：“行。那去准备吧。吃的多带点，这次不知道要进山几天。”
“哎！”胖子转身，一瘸一拐地跑开了，嘴里又开始嘀咕，“吃的……得带耐储存的……腊肉、米、盐……还得带点辣椒，山里湿气重……”
张清玄看着他忙碌的背影，眼神复杂。
然后他转身，走向寨子边缘。
那里，苏晚正在和她的队员交代什么。看到他过来，她挥挥手让队员离开。
“张先生，还有事？”
“嗯。”张清玄说，“帮我给茅山传个话。”
“传给谁？”
“凌薇。”张清玄说，“告诉她，我一个月内一定回去。让她……照顾好师父。”
苏晚看着他，突然问：“您其实很在乎茅山，对吧？”
张清玄没回答。
他抬头看向东方。太阳已经完全升起，金色的阳光洒满山峦，驱散了最后一丝阴霾。远处传来鸟鸣，清脆悦耳。
新的一天开始了。
但黑暗，从未真正离开。
（第四百二十二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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