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泉眼的能量如同温顺的河流，在平台周围缓缓环流。五彩的光带交织变幻，偶尔逸散出星星点点的微光，像夏夜里提着小灯的萤火虫，在两人身畔悠然飘过。时间在这里仿佛被拉长、稀释，成了某种可以触摸的静谧。
星澜倚靠在凤临怀里，后背贴着他温热的胸膛，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沉稳的心跳，一下，又一下，透过单薄的衣料传来，带着让人安心的节奏。他的手臂松松地环在她身前，一只手搭在她的小臂上，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她腕间细腻的皮肤，动作随意而自然。
这个姿势很亲密，带着全然的信赖和放松。若是在青鸾事件之前，星澜大概会有些不自在，会觉得这过于亲昵了。但此刻，经历了石林外的绝望，感受过被他从死亡边缘拉回的温暖，又在神阵中哭过、闹过、听过他那些笨拙却掏心掏肺的忏悔之后，这一切都变得理所当然。
她甚至觉得，靠在这里，被他的气息包裹着，听着他平缓的呼吸，是混沌海中最安全、最舒服的地方。
凤临似乎也很享受这份宁静。他微微仰着头，背靠着平台边缘一块微凸的、光滑的能量结晶，下颌轻轻抵着星澜的发顶。金色的眼眸半阖着，目光落在远处缓缓流淌的瑰丽光河上，眼神有些悠远，像是在看眼前的景，又像是在想很远的事。
两人谁都没说话，任由这份温馨的沉默蔓延。
星澜把玩着自己的一缕头发，灰黑色的发丝在她指间缠绕，又被轻轻扯开。她其实有很多话想说，很多问题想问，但这一刻的气氛太好，她有点舍不得打破。
最终还是凤临先开了口，声音低低的，带着一点刚休憩后的松缓：“在想什么？”
星澜侧了侧头，脸颊蹭到他的衣襟，布料柔软微凉。“也没想什么特别的。”她顿了顿，还是没忍住，“就是在想……那个墨渊。”
感觉到身后的人身体似乎几不可察地顿了顿，她连忙补充：“我是说，他出现的时机也太巧了。而且……他很强。”她想起那撕裂迷雾、瞬间绞杀大片雾妖的凛冽剑光，还有他冷峻沉默却出手相助的姿态，“他说是追踪被操控的雾妖才遇到我，可混沌海这么大，哪那么容易‘顺路’？他好像……对混沌海深处很熟。”
凤临沉默了片刻，搭在她小臂上的手指停下了摩挲。“墨渊此人，我略有耳闻。”他缓缓道，“据闻是上古剑修一脉的遗孤，以杀证道，长年游走于各绝地险境磨砺剑心，修为深不可测，脾性孤僻，不喜与人交往。他能出现在混沌海，倒不奇怪。”
“那……他是敌是友？”星澜转过头，仰起脸看他。从这个角度，能看到他线条清晰的下颌，还有垂落的、浓密的眼睫。
凤临低下头，对上她探究的目光，金眸里闪过一丝思索。“至少目前看来，非敌。他若有意为难，当时便可出手。救你，指引你来混沌泉眼，皆是善意。”他顿了顿，“此人目的性极强，他出现在混沌海，必有所求。所求为何，暂且不知。但既与你有一面之缘，又非恶类，日后或许……可引为助力。”
星澜点点头，觉得凤临分析得在理。墨渊那种人，一看就不是爱管闲事的，他肯出手，还指了路，总不会是因为看她顺眼。肯定有他自己的目的。但只要目的不冲突，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强。
“那他说的……玄皓的阴谋，是真的吗？”星澜的声音低了下来，眉头微微蹙起。这是她更关心的事。那个她从未谋面、却像阴云一样笼罩在凤临头顶，也间接给她带来无数危险的名字——玄皓。
提到这个名字，凤临周身的气息明显沉凝了一瞬。不是杀气，而是一种更加厚重、更加冰冷的……某种类似宿命的东西。
“十有八九。”他的声音也沉了下来，带着金属般的质感，“玄皓此人，心思缜密，布局深远。他既能万年前暗算于我，抽我神骨，夺我神域，自然不会放过任何可能让我翻盘的机会。你的混沌灵根，是变数，也是他忌惮的东西。在混沌海布局，试图污染或掌控此地力量，甚至借刀杀人，符合他一贯作风。”
星澜听着，心里有点发毛。被这样一个位高权重、心思歹毒又实力恐怖的人盯上，滋味实在不好受。她以前觉得自己就是个小虾米，莫名其妙卷进了大人物们的恩怨里，挺冤的。但现在，经历了这么多，她渐渐明白，有些事不是躲就能躲掉的。她的混沌灵根，注定了她无法置身事外。
“所以……那些雾妖突然变得有组织地攻击我，还有石林里那些诡异的阵法痕迹，可能都跟他有关？”星澜问，想起之前的凶险，心有余悸。
“嗯。”凤临应了一声，环着她的手臂收紧了些，将她更往怀里带了带，仿佛这样就能驱散她语气里那点后怕。“青鸾，或许只是他众多棋子中的一枚，甚至可能连棋子都算不上，只是被利用来搅乱视线、制造矛盾的弃子。他真正的杀招，恐怕还藏在更深处。”
星澜靠在他怀里，能感觉到他说这些话时，胸膛微微的震动。她忽然意识到，凤临背负的东西，远比她想象的要多，要重。万年的仇恨，失去的一切，未愈的重伤，还有随时可能从暗处袭来的致命算计……而他，大多数时候，都只是这样平静地扛着，甚至还有余力来保护她，教导她，为她操心。
心里那点因为被卷入而生的些许怨气，忽然就散了，变成了一种沉甸甸的、想要为他分担点什么的心情。
她反手抓住他搭在自己小臂上的手，将他的手握在自己两只手掌之间。他的手很大，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有力，掌心有些粗糙的薄茧，是常年握剑或施法留下的。此刻被她握着，温度熨帖。
“凤临。”她叫他的名字，声音不大，却很清晰。
“嗯？”他低头看她。
星澜转过身，在他怀里调整了一下姿势，变成侧坐着面对他，双手依然握着他的手。她抬起头，灰色的眼眸定定地看着他，里面映着周围流转的混沌光晕，亮晶晶的。
“以后……”她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不管遇到什么事，不管是什么阴谋，还是那个玄皓又搞什么鬼……你都别想着一个人扛，也别再因为什么‘责任’啊‘过去’啊之类的，就把我撇到一边，或者不信我的话。”
她的语气很认真，甚至带着点执拗，像在宣布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我知道我现在还很弱，帮不上你太多忙，可能还会拖后腿。”她抿了抿唇，但眼神没有丝毫退缩，“但我可以学，可以变强。而且……”她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我们现在不是有那个……共鸣吗？我的混沌本源好像能帮到你疗伤。说不定以后，我也能找到其他帮你的法子。”
她一口气说完，脸颊因为激动和一点点不好意思而微微泛红，但眼睛还是勇敢地看着他，等着他的反应。
凤临愣住了。
他看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的脸，看着她清澈眼眸里毫不掩饰的认真、担忧，还有那种想要与他并肩而立的坚定。心里某个角落，像是被温暖的阳光晒化了积雪，软得一塌糊涂。
从来没有人，用这样的眼神看他，对他说这样的话。
神域的部下敬畏他，盟友看重他的力量，敌人忌惮他的威名。他们都把他当作需要仰望、需要依靠、或是需要打倒的“凤临神君”。却很少有人，或者说从未有人，像此刻的星澜一样，把他当作一个也会受伤、也会疲惫、也需要有人分担的“凤临”，然后认真地说：我要和你一起。
这种感觉很陌生，很奇怪，却……该死的让人贪恋。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金眸深处有什么东西在缓缓融化，流淌出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暖意。
他反手将她的手完全包裹在自己的掌心里，握得很紧，很稳。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声音低哑，却带着千钧的分量。
然后，他看着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补充：“日后，无论何事，我必信你。”
不是敷衍的承诺，而是如同将誓言刻入骨髓般的郑重。
“与你共同面对。”他又重复了一遍她话里的意思，像是在确认，也像是在向自己强调。
最后，他提起那个名字，语气平静，却蕴含着斩钉截铁的决意：“玄皓，我们一起去解决。”
不是“我去解决”，也不是“我会保护你”，而是“我们一起去”。
星澜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落入了漫天星辰。她用力点头，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翘起，笑得眉眼弯弯，之前那点紧张和忐忑一扫而空，只剩下满心的欢喜和踏实。
“嗯！”她重重应了一声，心里像是被蜜糖填满了，甜滋滋，暖洋洋。
凤临看着她毫无阴霾的笑脸，眼底的温柔又加深了些。他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拂开她颊边一缕调皮的发丝，指尖不经意触到她温热的皮肤，两人都微微顿了一下。
星澜的脸更红了，却没有躲开，反而像只被顺毛的猫，在他掌心蹭了蹭。
凤临低笑了一声，那笑声很轻，带着胸腔的震动，拂过星澜的耳廓，让她耳朵尖也跟着烫起来。
“不过，”凤临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一丝严肃，“玄皓非易与之辈，神域如今更是龙潭虎穴。在你拥有足够自保，甚至助我一臂之力的实力之前，不可贸然行事。”
星澜立刻坐直了身体，摆出虚心受教的样子：“我知道！我会努力修炼的！绝不给你添乱！”她握了握小拳头，一副干劲十足的模样。
凤临眼底笑意未散，却也没打击她的积极性。“你的混沌灵根潜力无穷，如今又得了这泉眼洗练，根基已稳。接下来，除了提升修为，更需注重对混沌本源的领悟，以及对自身领域的掌控。那三尺领域的变化，你需细细体会，那或许是你未来对敌的关键。”
星澜认真记下。她也感觉到了自己领域的不同，好像比以前更“听话”，也更有“分量”了。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打算？”她问，“一直在混沌海修炼吗？还是去别的地方？”
凤临沉吟片刻，道：“混沌海环境特殊，对你我现下皆有裨益。尤其此泉眼深处，能量更为精粹，或许还藏有关于寂灭之核或归墟祖地的线索。我们可在此再盘桓一段时日，待你境界彻底巩固，我对新生神力的掌控也再熟悉几分，便深入泉眼核心一探。”
他顿了顿，看向星澜：“之后，或可先往中央神朝一行。一则，你如今‘混沌仙子’的名头已传开，需适当露面，稳固地位，获取更多资源与情报；二则，神朝势力错综复杂，或许能从中探得玄皓在下界布局的更多蛛丝马迹；三则……”
他目光落在她依旧握着自己手的小手上，语气柔和下来：“也该带你去看看，我未来要夺回、并与你共享的地方，究竟是什么模样。”
星澜听得心潮起伏。中央神朝！那个万仙来朝、繁华鼎盛到极致的修仙圣地！她之前只是匆匆一瞥，就已震撼不已。若能跟着凤临正式前往，见识那些真正的顶尖势力、绝世天骄……光是想想，就让她有些激动。
更让她心跳加快的是凤临最后那句话——带她去看他未来要夺回、并与她共享的地方。
共享神域吗？
虽然凤临早就宣告过她是他的神后，但直到此刻，听他如此自然地说出要“共享”他的世界，星澜才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真的已经走进了他生命的核心，不再是一个需要庇护的累赘或附属，而是他规划的未来里，不可或缺的另一半。
“好！”她再次用力点头，眼睛里闪着光，“都听你的！”
看着她这副全然信赖、跃跃欲试的样子，凤临只觉得心头一片熨帖。之前的种种阴霾、算计、伤痛，似乎都被她这明亮的眼神和暖融融的笑容驱散了。
未来或许依旧艰难，强敌环伺，前路未卜。
但有了她在身边，握着她的手，听着她说“一起”，那些艰难险阻，似乎也变得不再那么令人畏惧。
他甚至开始有些期待，期待带着她，一步步走向那个他们共同选择的未来。
“对了，”星澜忽然想起什么，从凤临怀里坐直，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差点忘了正事！你刚才说，我的混沌本源能帮你疗伤，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嗯，多试试那个共鸣？说不定能好得更快些？”
她一副“快来压榨我”的积极模样，把凤临逗笑了。
“不急。”他按住她，“修炼之道，张弛有度。你刚经历大战，又得泉眼洗练，需时间沉淀适应。频繁引动本源共鸣，于你无益。今日已足够，待你调息完毕，明日再试不迟。”
星澜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便乖乖“哦”了一声，重新放松身体靠回他怀里。
两人又安静地坐了一会儿，享受着这难得的、无人打扰的温馨时光。平台下的五彩光河缓缓流淌，偶尔有特别精纯的能量光点飘上来，被两人自然而然吸入体内，温养着经脉和神魂。
星澜半闭着眼，几乎要在这暖洋洋的能量包裹和身后人安稳的气息中睡过去。
迷迷糊糊间，她似乎感觉到，贴着自己胸口放置混沌源石碎片的地方，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悸动。
像是平静湖面投入了一颗小石子，漾开了一圈细微到可以忽略的涟漪。
她下意识地伸手按了按胸口，那感觉又消失了。
是错觉吗？还是源石吸收了太多精纯能量，有点“撑”到了？
她没太在意，蹭了蹭凤临的衣襟，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彻底放松下来。
凤临察觉到她的小动作，低头看了她一眼，见她似乎困了，便没出声，只是将手臂收拢了些，让她靠得更稳当。
他的目光投向泉眼漩涡的更深处，那里光影更加迷离，能量的流动也似乎遵循着某种更古老、更玄奥的规律。
混沌源石的悸动，他其实也隐约捕捉到了一丝。只是那感觉太飘渺，一闪即逝。
是巧合，还是……某种征兆？
他金眸微眯，心中划过一丝思量。
看来，深入泉眼核心探寻，或许比原计划，要更紧迫一些了。
不过，不急在这一时。
他低下头，看着怀中呼吸逐渐均匀绵长的星澜，冷硬的眉眼在流转的混沌光晕中，彻底柔和下来。
未来还长。
他们，有的是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