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睁开眼，看向对面的凤临。
五成。
旧伤好了五成。
星澜在心中默默重复着这个数字，灰色的眼眸里漾开真实的欣喜。她知道凤临的旧伤意味着什么——那是神骨被抽、本源受损的可怕创伤，万年难愈。如今竟在这混沌泉眼中，因为两人之间那奇妙的能量共鸣，有了实质性的好转。
这简直是意料之外的馈赠。
“真的……好了那么多？”她还是忍不住确认，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欢喜，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凤临微微颔首，金色的眼眸在周围流转的混沌光晕映照下，显得格外温润。他看着她，清晰地回答：“嗯。你蜕变后的混沌本源，与我如今的神力……似乎产生了某种奇特的调和之效。这泉眼的能量是引子，但关键，在你。”
他的话语平静，却带着不容错辨的肯定。
星澜的脸颊有些发烫，不是害羞，而是一种混合着高兴和些许无措的情绪。她能帮到他，这让她心里暖融融的，之前那些委屈和隔阂，似乎在这一刻被彻底熨平了。但她又觉得，自己好像并没做什么特别的事。
“我……我就是正常修炼。”她小声说，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身下温润的平台边缘。
凤临的唇角极轻微地弯了一下，那是一个真实而放松的弧度。“便是这‘正常’，恰是最好。”他没有多做解释，有些玄妙，言语反而显得苍白。他只需知道，她的存在本身，如今已是他疗伤路上不可或缺的一环，这认知让他心底某个坚硬冰冷的角落，悄然化开。
两人之间一时无话，却并不尴尬。暖融融的默契在流淌的能量光河中静静弥漫，仿佛之前所有的风雨，都是为了抵达此刻的宁静与共生。
星澜舒展了一下因为久坐而有些发僵的身体，混沌神力自动流转，带来舒畅的暖意。她抬头望向泉眼漩涡更深处，那里色彩更加浓烈，能量波动也更加隐晦强大。
“我们……还要在这里待多久？”她问。虽然此地修炼事半功倍，但她本能地觉得，凤临似乎还有事要办。
凤临随着她的目光，也望向泉眼深处，但眼神很快收回，落在了更遥远的、神识才能触及的混沌虚空某处。那丝刚刚浮现在眼中的温和，如同潮水般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下来的、冷静到近乎冷酷的明晰。
“你的境界已稳，我的伤势也暂时无碍。”他开口，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稳，却比平时多了一份不容置疑的决断，“是时候，了结一些早该了结的事了。”
星澜心头一跳。
了结……早该了结的事？
她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那个名字——青鸾。
那个设计离间、步步紧逼、最后在石林外露出狰狞面目、欲将她置于死地的女人。
自从凤临出现，救下她，两人在神阵中疗伤、交谈、和解，再到来到这混沌泉眼……她几乎……刻意没有去想起这个人。一部分是因为身心俱疲，需要休整；另一部分，或许也是潜意识里不愿破坏此刻难得的安宁，不愿再去触碰那段充满算计和伤害的回忆。
但这个人，这件事，就像一根扎进肉里的刺，不拔出来，永远会隐隐作痛。
凤临显然没有忘记。
他甚至可能……一直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星澜抿了抿唇，看向凤临。他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金眸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但她能感觉到，那平静之下，是一种彻底下了决心、不会再为任何事物动摇的冷硬。
“她……”星澜张了张嘴，想问“她还活着吗”，又觉得这话问得有些蠢。凤临当时震怒出手，那贯穿石林的金色神光何等骇人，青鸾不过金丹修为，怎么可能活得下来？
凤临却似乎明白她未尽的疑问，直接给出了答案：“肉身已毁，神魂受创，但未彻底湮灭。”
他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月神殿有些保命的秘法，她身上应当有她兄长留下的护神烙印，在最危急时护住了她一点本源灵光，裹挟着残魂遁入了混沌深处。”凤临继续道，语气里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不知是对那秘法，还是对青鸾，“想来是预备着，若计划失败，身死道消，还能凭借这点灵光，在混沌中寻得一丝渺茫转机，或是被月神殿的人感应到接引回去。”
星澜听得心头微冷。原来如此……难怪青鸾当时敢如此肆无忌惮，除了算计凤临的心态，恐怕也是仗着有这最后的保命底牌，觉得无论如何都有一线生机。
“你……找到她了？”星澜问。凤临既然提起，必然是有所察觉。
凤临点了点头，并未否认。他抬起一只手，修长的手指在身前虚空中轻轻一点。
一点金芒自他指尖溢出，迅速晕开，化作一片淡淡的光幕。光幕之中，并非清晰的影像，而是一片扭曲模糊、不断变幻的混沌色彩，仿佛是通过某种极其遥远而微弱的感应，勉强投射过来的景象。
在那片混沌色彩的深处，隐约可以看到一点极其微弱的、淡青色的光点，如同狂风暴雨中随时会熄灭的残烛，正被无形的力量禁锢在一个狭小的范围内，瑟瑟发抖。光点周围，似乎还缠绕着几缕极其暗淡、几乎看不清的月华之力，如同最后的锁链，又像是脆弱的防护。
“她这点残魂灵光，被混沌气流裹挟，飘到了远离此地的一处虚空裂隙附近。”凤临的声音透过光幕传来，依旧平静，“那裂隙极不稳定，充满空间碎片和湮灭之风，寻常修士靠近便是死路一条。倒是个……天然的囚笼。”
星澜看着光幕中那一点可怜的青芒，心中并无多少快意，反而有些复杂。她恨青鸾吗？当然恨。设计陷害，挑拨离间，最后更是要取她性命，此仇不共戴天。但此刻看着对方落到如此凄惨田地，仅剩一点残魂在绝地中挣扎，她又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并非同情，而是一种物伤其类的感慨。修仙之路，步步险阻，一念之差，便是万劫不复。青鸾走到这一步，是咎由自取，却也让人唏嘘。
“你打算……怎么处理她？”星澜轻声问。她注意到凤临用的是“囚笼”这个词，而非“死地”。
凤临没有立刻回答。他凝视着光幕中那点青芒，金色的眼眸深处，像是掠过无数冰冷的星芒，最终沉淀为一片毫无波澜的深潭。
“我与她兄长青羽，确有旧谊。当年承诺照拂，是真心。”他忽然开口，说的却是看似不相干的话，“但这份旧谊，这份承诺，早在青鸾将之用作算计你的筹码时，便已耗尽。”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任何转圜余地。
“她犯下的错，桩桩件件，皆不可恕。离间你我，其心可诛；设计害你，其行当灭。”凤临的每一个字都清晰而冷硬，“更遑论，她背后可能还与玄皓、月神殿有所勾连。留着她，无论是残魂还是记忆，都是隐患。”
星澜听明白了。凤临这是要彻底斩草除根，不留一丝后患。以他的性格和如今的处境，这无疑是最理智、也最安全的选择。
她应该赞同的。
可不知为何，她心里那点复杂的情绪，又冒了出来。或许是女性天生的某种柔软，或许是……她想起了凤临之前提及青羽陨落时，眼中那一闪而逝的、极淡的惋惜。
“那……她兄长的遗愿……”星澜迟疑着，还是问了出来。她知道这话可能有些不合适，甚至有些“圣母”，但她就是忍不住。凤临重诺，这是她知道的。为了她，他可以违背过去的承诺，但这违背本身，会不会在他心里留下点什么？
凤临转头看她，金眸中的冰冷似乎被她的问题冲淡了些许，换上了一丝了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沉。
“澜儿，”他唤她，声音低了些，“承诺是死的，人是活的。青羽当年托我照拂其妹，是希望她平安喜乐，走上正道。若他泉下有知，看到青鸾如今这副模样，行此等卑劣之事，你觉得，他会希望我如何做？是守着那句早已变味的承诺，纵容其妹继续为恶，甚至危及我身边最重要的人；还是……亲手了结这段孽缘，让一切归于该有的因果？”
他的反问很平静，却让星澜哑口无言。
是啊，真正的承诺，其内核是希望对方好。当对方早已背离了这份“好”，甚至走向反面时，固执地守着形式的承诺，才是对承诺本身的玷污，也是对逝者的不敬。
“我明白了。”星澜点点头，心头那点纠结悄然散去。是她想岔了。凤临并非冷酷无情，他只是……比她想得更透彻，更决断。
凤临见她神色释然，便不再多言。他重新将目光投向光幕，抬起的手掌，缓缓合拢。
随着他手指的动作，光幕中那点被禁锢在虚空裂隙附近的淡青色光点，猛然剧烈颤抖起来！仿佛感受到了来自遥远彼岸的、无可抗拒的裁决意志。
凤临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金眸中倒映着那点挣扎的青芒，如同神只俯瞰蝼蚁。
他没有动用多么声势浩大的神通。对付这样一缕残魂，又是隔空施为，讲究的是精准和彻底。
一点纯粹凝练到极致的金色光芒，自他合拢的掌心逸出，穿透无尽混沌，无视空间距离，循着那一点微弱的感应，精准地落在了那淡青色光点之上。
没有巨响，没有光影爆炸。
那点青芒只是猛地一滞，然后，如同被投入烈火的雪花，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黯淡、消融。
光幕中，传来一声极其微弱、却充满极致惊恐与不甘的、仿佛直接作用于神魂层面的尖啸！那是青鸾最后一点意识发出的哀鸣。
但尖啸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便戛然而止。
因为那点承载着她最后意识的本源灵光，连同上面缠绕的月华之力和护神烙印，都在那点金芒的侵蚀下，彻底分解、消散，化为最原始的能量粒子，融入了周围狂暴的混沌气流和空间碎片之中。
从此，天地间，再无青鸾此人。
形神俱灭，干干净净。
与此同时，凤临并指如剑，对着那即将消散的光影，又凌空划了几下。
几道极其玄奥、带着净化与剥离意味的金色纹路一闪而逝，没入虚空。
“这是……”星澜隐约感觉到，那似乎不仅仅是攻击。
“斩断她与月神殿可能存在的最后联系，抹去此地一切与她相关的因果痕迹。”凤临淡淡解释，收回了手，身前的光幕也随之消散，“顺便，将她记忆中关于你、关于混沌灵根、关于我们此行目的的所有关键信息，彻底搅碎。即便月神殿有通天手段，能从混沌中捕捉到一丝残响，得到的也只会是毫无价值的碎片。”
光幕散去，泉眼平台恢复了之前的宁静。五彩光河依旧缓缓流淌，仿佛刚才那场隔空进行的、决定一个修士最终命运的裁决，从未发生过。
凤临静静坐了片刻，周身那股因施展神通而略显锐利的气息，慢慢平复下去。他看向星澜，见她神色间并无恐惧或不适，只有一种了然之后的平静，心中微定。
他知道她心软，但他更知道，她分得清是非，懂得轻重。有些事，必须有人来做，也必须做得干净彻底。
“此事，已了。”他开口说道，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沉稳，“从今往后，她与我们，再无瓜葛。无论是生前的恩怨，还是死后的因果。”
星澜轻轻“嗯”了一声。她明白，凤临这是在告诉她，这件事翻篇了，彻底结束了。他们不需要再为这个人耗费任何心力，无论是恨意，还是那一点点不必要的感慨。
“那……月神殿那边？”星澜想起瑶光圣女，想起青鸾背后的势力。杀了他们的人（即便是个叛徒或棋子），难道不会有什么麻烦？
“青鸾是‘意外’陨落在混沌海险地，神魂俱灭，痕迹全无。”凤临的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漠然，“月神殿即便有所猜测，没有证据，又能如何？况且，一个办事不力、还可能泄露了某些秘密的棋子，对他们而言，死了或许更干净。”星澜懂了。
星澜忽然觉得，自己以前对凤临的认知，还是太片面了。他可以是严师，可以是笨拙的道歉者，可以是温柔的守护者，但当他需要以神君的身份处理敌人和威胁时，那份冷酷、果决和算无遗策，同样是他性格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而这，或许才是他能从神域倾轧中存活至今，并准备杀回去的真正底气。
“我……是不是有点太……”星澜挠了挠头，想找个词形容自己刚才那点不必要的感慨。
“无妨。”凤临打断了她，声音温和了些，“你与她不同。你有你的良善和底线，这是好事。只是这世道，有时容不下太多的犹豫。该决断时，需有决断之力；该狠心时，亦需有狠心之能。我会护着你，但你也需慢慢懂得这些。”
这不是责备，而是教导。是经历过风雨的长者，对雏鹰的点拨。
星澜认真地点点头：“我记住了。”
她知道，自己要走的路还很长。不仅仅是修为的提升，更是心性的磨砺。凤临在用自己的方式，引导她适应这个残酷又精彩的修仙世界。
处理完青鸾的事，平台上似乎有了一阵短暂的沉默。但这次沉默并不凝重，反而像是扫清了一大块阴霾后，空气都变得清新起来。
星澜深吸了一口充满精纯能量的空气，感觉身心舒畅。她挪了挪位置，靠得离凤临近了些，几乎是肩挨着肩。
凤临没有动，任由她靠近。
“接下来呢？”星澜歪头看他，灰色的眼眸映着流转的混沌光彩，“我们就在这里修炼，直到你伤势再好些？还是……去找那个‘寂灭之核’？”
她没忘记，凤临说过，彻底修复他的神骨，需要混沌青莲和寂灭之核。如今混沌青莲有了线索（青莲虚影），寂灭之核却还不知在何方。
凤临目光投向泉眼漩涡的更深处，那里能量更加磅礴，也潜藏着更深的秘密。
“混沌泉眼深处，或许有关于寂灭之核，乃至归墟祖地更确切的信息。”他缓缓道，“此地能量对你我皆有裨益，不妨再深入一段，一边修行巩固，一边探寻。至于最终去向……”
他收回目光，看向星澜，金眸中映出她带着好奇与期待的脸。
“待你修为再稳固些，待我伤势再好一两成，我们便离开混沌海，去往……该去的地方。”
他没有明说“该去的地方”是哪里，但星澜明白。
中央神朝？无尽妖海？还是……直接指向那最终的秘境，寻找混沌青莲？
无论去哪里，只要他在身边，她便无所畏惧。
“好。”她笑起来，眉眼弯弯，之前大战残留的些许阴影，在此刻彻底消散无踪，“那我们现在……再修炼一会儿？我感觉，好像还能吸收不少。”
她像是发现了新玩具的孩子，对自己的“新本事”充满了跃跃欲试。
凤临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好。”
他重新闭上眼，周身气息沉静下来，开始引导能量。
星澜也赶紧坐好，收敛心神，再次进入修炼状态。这一次，她更加主动地去感受和维持那种与凤临神力场之间的微妙共鸣，引导着精纯平和的混沌能量在两人之间形成更顺畅的循环。
小小的平台上，两人相对而坐，身影在瑰丽流淌的光河中显得静谧而和谐。
远处，混沌泉眼的核心依旧缓慢旋转，吞吐着浩瀚的本源之力，仿佛亘古如此。
更遥远的虚空中，那处禁锢过一点青芒的裂隙附近，只有永恒的死寂与混乱，再也寻不到任何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一段因果，就此彻底斩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