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臂还在烧。
火光微弱，却没灭。我能感觉到那点温度顺着血脉往上爬，像是最后一条还能动的经络。眼前画面乱得很，杜凌菲躺在血里，宋君婉头发全白，张大胖靠在墙角不动了。我知道这些不是真的，可心口还是闷得喘不上气。
我咬破舌尖，刺痛感刺破幻象迷雾。
幻象退开一点。
耳边有声音，不是从外面来的，是直接在脑子里响。几个倒挂着的人影浮在天上，脸上只有七个红点，像画出来的眼睛和嘴。他们没说话，但我知道他们在笑。
七根黑气柱立着，围成一圈，中间这片地已经不是原来的石台。地面裂开的地方长出黑色纹路，像是活的一样慢慢蠕动。空气里那股甜腥味更重了，吸一口，喉咙发痒。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
指尖在抖。不是因为怕，是身体撑不住了。胸口那块冰晶一直在震，每一次跳动都带出一阵寒流，顺着血管往四肢走。我试着动灵力，刚提一口气，肋下就传来撕裂感，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划拉。
不能硬来。
我慢慢把左手抬起来，按住右肩伤口。那里还嵌着三粒光尘，是玄霜剑灵留下的。冰凉的感觉渗进皮肉，脑子清楚了些。
远处传来一声闷哼。
是杜凌菲。
我转头看去，她背靠一根断掉的石柱，手里抓着剑鞘，指节发白。她眼睛睁着，但眼神不对，像是看到了什么别人看不见的东西。眉心那道莲花印记一亮一暗，跟心跳似的。
再往左一点，宋君婉跪在地上。
她的骨伞断了，半截插在身前的地里。银饰掉了几颗，散落在脚边。她嘴唇动着，声音很小：“我没有……我没有背叛宗门……”她说得很急，像是在辩解什么。一滴血从嘴角流下来，她都没擦。
幽璃的情况最糟。
她站在两步之外，可人变成了两个——一个是被黑气侵蚀的幽璃，另一个是挣扎抵抗的本体。一个往前冲，一个往后退，两人撞在一起又分开，像是在打架。其中一个忽然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全是求救的意思。
我知道不能再等了。
我抓起红莲刃，用尽力气插进地面。刀身震了一下，发出低沉的嗡鸣。我把剩下的灵力全压进去，顺着刀柄传到地下。那一瞬间，地面的黑纹抖了抖，像是被什么东西惊到。
“都给我听着！”我吼出声，嗓子哑得厉害，“不管看到什么，都不是真的！你们的命在我手上，谁也不准先认输！”
声音不大，但在这一片死寂里足够响。
杜凌菲的手抖了一下。
宋君婉停住了嘴。
幽璃的两个身影僵在那里，掐着彼此的手松了一分。
我没停下。“我知道你们在怕什么。我也怕。我怕我救不了你们，怕你们死在我面前。可现在不是认命的时候！只要我还站着，就没那么容易倒下！”
我说一句，喘一口气。
胸口的冰晶又开始震，比之前更剧烈。血顺着前襟往下流，滴在刀身上，发出轻微的滋响。我顾不上这些，继续说：“你们要是想活，就给我醒过来！别被那些鬼东西牵着走！”
杜凌菲终于抬起头。
她的眼神还有些恍惚，但已经能聚焦了。她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极轻地点了一下头。
宋君婉的手慢慢抬起来，摸向心口。她闭着眼，脸色苍白，手指却稳得很。她似乎在找什么，又像是在压抑什么。一缕暗红血线从她指尖渗出来，顺着掌心滑落。
幽璃忽然张嘴，狠狠咬住自己左手手腕。
鲜血喷出来，溅在地上。黑纹碰到血，猛地缩了一下，像是被烫到。她整个人晃了晃，两个身影开始往一起合。她抬起头，眼神清明了一瞬，嘶声道：“我不是假的……我还能帮你。”
我松了口气。
至少她们听到了。
至少还没彻底陷进去。
天上的黑影动了。
其中一个缓缓转过头，对着我这边。七点红光齐齐闪了一下。接着，所有黑气柱同时颤动，地面的纹路开始发光。一股新的压力从四面八方压过来，像是有人在用石头一点点砸你的脑袋。
幻象又来了。
这次不一样。
我不再看到同伴死去的画面。我看到的是我自己——小时候在宗门偷丹药被罚跪，后来在血溪宗外躲追杀，在镜像空间里差点被吞噬。每一个场景都真实得可怕，连当时的气味都能闻到。
然后画面变了。
我看到自己站在永恒仙域门口，身后是满地尸体。杜凌菲、宋君婉、张大胖、幽璃……全都躺着不动。我手里拿着红莲刃，刀尖滴血。我笑了，笑得很冷，很疯。
那个我转过头，看着现在的我，说：“你早该这么做了。活着的人，才配谈永恒。”
我猛地摇头。
不是我。那不是我。
可心里有个声音在问：如果真是那样呢？如果你最后也变成这样呢？
我抓紧红莲刃，指甲抠进刀柄。我把注意力转到手臂上，那里的火还在烧。疼痛让我保持清醒。我低声说：“我不是为了永恒才走到这一步的。我是为了活着回去，带着你们一起回去。”
头顶的漩涡转动加快。
黑影中传来笑声。
不是一个人，是一群人一起笑。他们没说话，可我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你们撑不了多久。执念越深，死得越慢。我们会看着你们一个一个崩溃。
地面的黑纹突然延伸，朝我们三人爬过来。
杜凌菲立刻站起身，剑鞘横在胸前。她眉心的莲花亮起，一层冰晶在她周围浮现。黑纹撞上去，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宋君婉睁开眼。
她的眼神变了，不再是刚才的慌乱。她慢慢站起来，一只手仍按在心口。她低头看了眼手掌，那里的皮肤正在发红，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她没躲，也没叫，只是把另一只手搭在断裂的骨伞上。
幽璃踉跄一步，终于合成了一个人。她脸色惨白，嘴角带血，可站得笔直。她看向我，点了下头。
我知道她们明白了。
这个阵不是要我们死。
是要我们自己放弃。
它让我们看到最怕的事，最悔的事，最不敢面对的事。它不急着杀我们，它想让我们自己走进坟墓。
我不让它得逞。
我拔起红莲刃，往前走了一步。脚踩在黑纹上，传来一阵灼热感。我不管，继续往前。我又喊了一声：“都跟着我！别看那些东西！盯住眼前的人！”
杜凌菲迈步靠过来。
宋君婉拖着骨伞，一步一步走向我。
幽璃扶着石壁，勉强支撑着走动。
我们四个人慢慢聚在一起。
距离不远，也就几步路。可每走一步，幻象就越强。我看到张大胖被丹炉炸碎，看到宋君婉被血溪宗主亲手杀死，看到杜凌菲挥剑斩断我的手臂。我想停下，可我知道不能停。
我走到中间，把刀再次插进地里。
她们围了过来。
杜凌菲站在我左边，剑鞘对准天空。宋君婉在我右边，手还按在心口。幽璃靠在后方，呼吸沉重，但没倒下。
我看着她们，说：“别信眼前看到的。信你身边站着的人。”
宋君婉的手指微微动了。
她心口那片皮肤裂开一道细缝，一抹猩红缓缓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