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号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塔林·瑟兰发来的详细行动方案在舰桥主屏幕上滚动着冷光文字，旁边是信标内部结构的简略剖面图——复杂得如同巨兽的血管迷宫。
“任务提前到明天清晨，标准时0600，在第三环区下层7号维护通道入口集合。”林墨的声音在沉默中响起，平稳得听不出一丝波澜，“我方参与人员：我，苏婉，张猛，伊芙琳。莉娜，你和剩余人员留守希望号，保持最高警戒，随时准备接应。”
莉娜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只是用力点了点头：“明白！老大你们放心去，家里我看着！保证连只外星蚊子都飞不进来！”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但眼底的担忧藏不住。
张猛活动着粗壮的脖颈，发出轻微的“咔吧”声，咧嘴笑道：“早该动动了，这两天骨头都闲得发痒。不就是钻个地道嘛，老子以前在废土挖掩体的时候……”
“猛哥，”伊芙琳轻声打断他，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眼神坚定，“那个地方……感觉很不好。下午回来之后，我一直在尝试感知更深处……混乱、悲伤，还有很强烈的……‘被束缚’的感觉。我们一定要小心。”
苏婉的投影浮现在控制台旁，她的数据分析已将行动方案拆解完毕：“根据星灵旅者提供的地图，信标核心位于城邦结构下方约1.5公里处。主要风险点有三处：维护通道中段因年代久远可能存在的结构塌陷；信标外围因能量不稳定产生的随机规则扰动区；以及塔林提醒的——可能已被‘净除者’渗透或设伏的区域。”
她调出装备清单：“星灵旅者将提供环境防护服，内置基础维生和抗规则干扰场。我们需自备武器、探测工具及数据接口设备。莉娜，请优先准备便携式规则稳定器和‘摇篮’协议适配数据探针。”
“已经在弄了！”莉娜转身跑向工程台，“我把从‘锻炉’里带出来的最后一点规则碎片整合进去，应该能做个简易的‘钥匙’共鸣放大器，说不定能帮老大更好地感应信标核心！”
夜幕（模拟）深沉。希望号码头区的灯光在能量穹顶下晕开一片昏黄。林墨没有休息，他独自来到舰桥舷窗前，望着外面那座巨大而沉默的城邦。灵魂深处的“基石”缓缓脉动，与遥远下方那隐隐传来的、不规则的“心跳”产生着微弱的共鸣——那是信标的波动，痛苦而紊乱。
他想起了“摇篮”先驱们在基岩中留下的最后呐喊，想起了瓦伦长老话语中深藏的忧虑，也想起了交易区那个无面者冰冷的“注视”。“净除者”……他们究竟想从这古老的遗物中得到什么？又或者，他们想阻止什么？
肩膀被轻轻拍了一下。张猛不知何时走了过来，递给他一支浓缩营养剂。“睡不着？”张猛自己先灌了一口，“我也一样。妈的，比等着跟‘律者’干仗还憋屈。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林墨接过营养剂，没喝。“猛哥，明天下去，伊芙琳和苏婉的安全，你多费心。我的注意力可能大部分要放在应对规则紊乱和信标核心上。”
“放心。”张猛简短有力地应道，“只要我还能喘气，没人能碰她们一根汗毛。倒是你，老大，”他看向林墨，眼神里是罕见的严肃，“那些玩阴的孙子明显是冲你来的。塔林长老说信标可能被渗透了……我总觉得，下面等着咱们的，不只是机器故障那么简单。”
林墨点点头。他也有同样的预感。这不仅仅是一次技术支援任务，更像是一次被各方势力目光聚焦的探路。他们这支小小的队伍，既是星灵旅者请来的“医生”，也可能是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眼中的猎物，甚至是某些存在等待已久的“钥匙”。
“见机行事。”林墨最终只说了这四个字。
标准时0530，天光（模拟）未亮。参与行动的四人在气密舱口完成最后的装备检查。莉娜将那个拳头大小、表面流转着微弱规则纹路的“共鸣放大器”郑重地交给林墨。“老大，这东西理论上能把你的‘钥匙’共鸣放大三到五倍，但耗能也大，持续使用不能超过十分钟，否则可能过热甚至反噬。慎用！”
林墨将它贴身收好，用力抱了一下莉娜：“等我们回来。”
第三环区下层，7号维护通道入口。这里比上层更加昏暗冷清，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的机油和金属锈蚀的味道。巨大的圆形气密门旁，塔林·瑟兰和凯拉·光羽已经等在那里，旁边还有四名全副武装、沉默不语的星灵旅者战士，他们穿着更加厚重的护甲，手持造型奇特、枪口泛着微光的能量步枪。
“准备好了？”塔林的精神感应扫过四人，在检查他们的状态，“入口开启后，我们会护送你们至第一个主要岔路口。之后的路，地图已经共享给你们。信标外围的自动防御系统大部分已失效，但残留的规则陷阱和能量乱流依旧危险。牢记地图上的标记点。”
凯拉上前一步，将一个巴掌大小的六边形晶体递给林墨：“这是信标核心区域的环境信标，靠近核心时会发出指引光。同时，它也是紧急求救和短距通讯器，但在信标深层，通讯可能会受到严重干扰。”
林墨接过晶体，入手微温。“‘净除者’的动向？”他问。
塔林竖纹的光芒暗了暗：“昨夜，维护通道下层有几个非官方的能量监测点被破坏或屏蔽。我们的人赶去时，只发现了一些难以追踪的残留痕迹。他们很可能已经进去了。所以，”它的“目光”依次扫过四人，“保持警惕，注意任何非自然的痕迹或能量残留。如果遭遇，以自保和任务为优先，必要时可动用武力。”
沉重的气密门在低沉的液压声中缓缓向一侧滑开，露出后面倾斜向下的、直径约三米的圆形通道。通道内壁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和未知的苔藓类物质，几盏残存的照明灯发出苟延残喘的惨白光芒，照亮前方不过十几米的范围，更深处则是一片吞噬光线的黑暗。
一股混杂着腐朽、金属和微弱臭氧味的冷风从通道深处涌出。
塔林和四名星灵旅者战士率先进入，他们的护甲在昏暗光线下流动着微光。林墨深吸一口气，朝张猛三人点了点头，迈步跟上。
靴底踩在积尘的金属网格地板上，发出空旷的回响。通道不断向下延伸，坡度平缓但坚定不移。周围一片死寂，只有呼吸声、脚步声和装备轻微的摩擦声。照明灯间隔越来越远，黑暗如同活物般从前后挤压过来。
走了大约二十分钟，前方出现一个岔路口。地图显示，向左通往信标外围的能源调度区，向右则深入核心控制区。塔林在这里停下。
“我们就送到这里。按照协议，星灵旅者武装人员不得进入核心控制区，以免触发可能残存的更高权限防御机制。”塔林的精神感应传来，“向右，继续下行约八百米，会到达第一道安全闸门。凯拉给你们的信标晶体可以打开它。之后的路，就靠你们自己了。愿星海之光指引前路。”
四名星灵旅者战士分立岔路口两侧，如同沉默的哨兵。塔林和凯拉退到一旁。
林墨看着前方右侧那条更加幽深、仿佛直通地心的甬道，点了点头：“我们出发。”
小队调整队形，张猛打头，林墨紧随其后，中间是伊芙琳和苏婉（投影跟随，本体数据通过加密频道与便携设备连接）。四人踏入了右侧的通道。
身后的光线迅速消失，只剩下头盔和武器上的照明光柱切割开浓稠的黑暗。空气似乎更加阴冷，带着一种陈年的、类似电子设备烧焦后的古怪气味。
下行不久，伊芙琳忽然低声道：“有声音……很轻，像是……金属刮擦？还有……低语？不，不是声音，是感觉到的……”
几乎同时，苏婉的投影闪烁了一下：“检测到异常能量读数。前方五十米，通道侧壁，有微弱的非环境热源反应。”
张猛立刻举起枪，光柱照向苏婉指示的方向。只见布满灰尘和锈迹的金属墙壁上，似乎有一块颜色略显不同的区域。靠近细看，那是一道长约半米、边缘极其光滑的切痕，像是被什么高温高能的东西瞬间切割开，切口处的金属呈现出熔融后又凝固的琉璃状。切痕周围的灰尘有明显被扰动过的痕迹。
“是能量武器留下的。”苏婉分析，“切割面非常新，残留辐射衰减程度判断，产生时间不超过二十四小时。而且……切割角度是从内向外。”
林墨蹲下身，手指在距离切痕几厘米处悬停，灵魂感知如同触须般探出。切痕深处，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但令他瞬间警铃大作的冰冷气息——与交易区那个无面者面具上红色光点散发出的、那种偏执而排他的“秩序”感，如出一辙！
“净除者。”林墨站起身，声音低沉，“他们已经进去了。而且，是从里面出来的。这道切痕，是他们出来时，为了通过某处障碍而临时切割的。”
张猛咒骂了一声：“里面到底有什么玩意，能让这帮孙子进去后又急着出来？还他妈用了暴力手段？”
答案或许就在前方，在那黑暗甬道的尽头，在那座发出痛苦低吟的古老信标核心之中。
小队的气氛更加紧绷。他们继续前行，每一步都更加谨慎。通道似乎永无止境地下沉，只有仪表上跳动的深度读数提醒着他们正在接近目标。
终于，前方出现了一扇巨大的、镶嵌在通道尽头的圆形金属门。门扉紧闭，表面布满了复杂而黯淡的纹路，中心有一个六边形的凹槽。
林墨取出凯拉给的晶体，按向凹槽。严丝合缝。
晶体微微一亮，散发出柔和的蓝色光晕。门扉内部传来沉重的机械传动声，灰尘簌簌落下。巨大的圆门缓缓向内旋开，露出一条更加宽阔、但照明几乎完全熄灭的通道。一股比之前强烈数倍的、混杂着臭氧、腐败和某种……难以形容的“陈旧信息”味道的气流扑面而来。
门后，是无尽的黑暗，以及黑暗中，那愈发清晰、仿佛近在耳边的——
信标的“心跳”。
紊乱，沉重，带着某种绝望的律动。
而在那心跳的间隙，林墨的灵魂“基石”，捕捉到了一丝更加隐晦、却让他寒毛直竖的波动。
那波动并非来自信标。
更像是……某种活物，在黑暗深处，缓缓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