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租了辆车,将史敬文拉回住处,合力抬上楼放在床上。史敬文脸上这才露出笑容,道:“还是家好,还是家好。”让人把儿子抱到面前,对儿子道:“乖宝宝,你是男子汉,长大了要保护好妈妈,知不知道?”强撑起身子,在儿子脸上亲了一亲。
小孩子“哇哇”直叫,笑着用手抚摸史敬文的脸庞、鼻子、嘴唇、胡须……史敬文满是笑容,泪水却顺腮滑落,道:“好儿子,爸爸对不起你,希望你一生无病,平安终老。”闭眼不忍多看,让人将儿子抱走。
柳慕远看着他父子二人,眼前发黑,身子摇晃,一跤跌倒。柳思远等慌忙将她扶起,叫唤抢救。柳慕远半晌才长出口气,缓缓睁开眼睛,但一言不发,宛如没了魂灵。史婆婆看看儿子,看看儿媳,哭得喘不过气来。
史敬文皱皱眉头,喊了声:“娘!”史婆婆慌忙扑到床前,史敬文眸子黯淡无光,看她一眼,道:“对不起,没法孝敬你了。”史婆婆哭道:“那你就赶快好起来,我要你好好孝敬。”史敬文歉然摇头,道:“慕远是好人,你以后别为难她,她想干什么,都由着她。”史婆婆泣不成声,连连点头。史敬文又笑了起来,道:“谢谢,我还有一个愿望,送我回老家,我想永远看着家乡。”史婆婆“嗯嗯”不停,哭得死去活来。
当下众人按照史敬文的要求,租车送他回老家去。一路上柳慕远神情悲戚,史敬文笑道:“别绷着脸了,笑一笑,我最爱看你笑的样子。”柳慕远哪里笑的出来?史敬文看看身边的众人,淡淡道:“人本来就是这样,来来去去,只不过我来去匆匆了些,不过没事儿,那边儿说不定比这边儿安逸轻松呢!”闭目稍稍休息,又道:“人来到世上,迎接他的都是笑声,走了为什么不笑着送他?我希望最后一眼,是看到你们笑的样子,这一个愿望,你们也不满足?”说了这一段话,不由喘息。
柳慕远等看他骨瘦如柴,却谈笑自若,都是佩服,更多的则是心酸。柳慕远笑道:“敬文,我听你的,让你永远记住我好看的样子。”展颜一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最美。史敬文“嗯”了一声,脸上露出满意笑容,但这笑容之中,更多的却是依恋不舍。
车子到家,史老爹早在等候,见了儿子,大放悲声。史敬文微微摇头,对柳慕远道:“我没事,别让他们哭了。”柳慕远点了点头,将史老爹劝住。
此后数日,柳慕远抱着儿子,日日坐在史敬文面前。史敬文已虚弱至极,时而昏迷,时而清醒。清醒时强撑着与她母子说话,柳慕远也不再劝阻,静静倾听,偶尔还和儿子说上几句,见儿子手舞足蹈,便和史敬文轻笑几声。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享受这最后的天伦之乐。
又过几天,史敬文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柳慕远若不叫他,半日也不哼上一声。柳慕远怕他一睡不醒,隔几分钟,就叫他一次,史敬文勉强开眼,旋即便又闭上。众人知他大限已到,都是感伤。史老爹、史婆婆更是痛不欲生。柳慕远道:“敬文还没闭眼,咱们遵从他的意思,别哭哭啼啼,让他听着难受。”
又过两日,再叫史敬文,他只低低“嗯”的一声,眼已睁不开了。小半日后,忽然睁开眼睛,神采奕奕,和柳慕远等人说说笑笑。柳慕远等都是高兴,等一个小时后史敬文躺下再无反应,方知他是回光返照,忍不住万念俱灰。柳慕远听旁边一个老人惊慌失措,叫道:“快穿衣裳,快穿衣裳!”有人慌里慌张给史敬文套上寿衣,才“啊”的一声,哭出声来。这些日压抑的泪水,如决堤洪水,瞬间奔涌。
史婆婆尖叫一声:“文儿,你心咋那么狠,撇下我们可怎么过呀?”忽地扑倒地上。她身后史敬文的本门后辈,呼啦啦随之跪倒,“呜呜”大放悲声。柳慕远只觉心如刀绞,眼前一黑,人事不省……
三日后埋葬史敬文,柳家由柳付功带领,柳付庭、商月儿、柳思远、郭民、柳志远、柳向远等都来奔丧。柳慕远看见娘家人,更是伤心欲绝。柳付庭看着女儿,也不由落下泪水。柳思远、柳志远、柳向远更不必说,早泪湿透了衣衫,哭成了泪人。待见到史敬文的遗体,更是断肠。
午后盖棺,柳慕远看着史敬文被抬进棺材,棺盖移动,一点点将他遮住,忽地扑了上去,叫道:“敬文,敬文……”旁人慌忙将她拉开。柳慕远发钗散乱,痛不欲生,真想纵身一跃,跳进棺材,与史敬文同去。
柳志远抱着小外甥,“扑通”跪倒,道:“孩子,给你爹磕头。”抱着外甥叩拜。那孩子不明所以,吓得“哇哇”大哭,众人更是伤悲。众亲友呼天抢地,将史敬文送到坟地,不忍详表。
从坟地回来,柳付功等告别史敬文爹娘,返回柳家庄。柳慕远见娘家人远走,看看怀里的儿子,再看看院里办丧事的一应物事,陡觉孤苦伶仃,只觉在这世界上,永远无依无靠了。
当晚彻夜不眠,脑里全是史敬文,一幕一幕,全是和他的过往。幸福的快乐的,痛苦的忧伤的,全在眼前。她想起以后的日子,漆黑一片,不知何去何从,自伤自怜,垂泪到明。
第二日起床,形容枯槁,宛如老了一二十岁,成了中年妇人。史老爹、史婆婆看她失魂落魄,不住叹息摇头,劝她几句,自己也是老泪纵横。
柳慕远对史敬文老家终究陌生,不想多留,烧过头七,便想返回省城。史婆婆道:“你一个人带着孩子,我不放心,我和你一块儿去吧。”柳慕远想她说的有理,点头答应。
二人带着孩子,辗转回到省城的家里,简单打扫歇息。柳慕远触景伤情,每看到与史敬文有关的地方,都不由神伤,呆呆出神,少不了又是落泪。
调整几天情绪,便上街找工。此时只盼找个工作,赶紧挣钱,好歹已不再计较。如此很快便在一家小店,找到了工作。她心里稍安,跟史婆婆说了,史婆婆也是高兴,道:“你好好上班去吧,孩子我会照顾的很好。”柳慕远看看儿子,甚是不舍,但也无法可施,只得点了点头。
第二日便开始工作,她为人谦虚,业务能力又强,倒得店主青睐,只是工资不高,令人遗憾。史婆婆自从儿子走后,对柳慕远态度大变,一来史敬文专门对她做了叮嘱,二来也觉柳慕远二十多岁守寡,史家确实对不起她,不由自主,可怜起柳慕远来。但说婆媳之间完全融洽,也不可能。即便如此,柳慕远已是满足。一应生活琐事,都不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