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思远、柳志远听得泪如雨下。柳志远道:“敬文哥,你少胡思乱想,安心治病,你不是说了,很快就能好吗?”史敬文苦笑一声,道:“我知道,会尽力配合医生治疗,但这些话,该说还是要说的。志远,你二姐听你的,你多劝劝她。”
柳志远哭道:“我怎么劝?少年夫妻老来伴,这是她的命,她挂着你不放,谁也没法儿。”史敬文急了起来,道:“你也是读过书的,难道还封建顽固,让你姐守着牌坊孤独终老?一定要劝她,知不知道?”柳志远见他动怒,含悲点头。
送走两人,一切如故。转眼又是两月,史敬文的病情越来越重,身体精神,也是一日不如一日。柳慕远头上白发渐生,笑容更少,知道奇迹难现,史敬文只是一个时间问题。史敬文也知此点,更抓紧一切时间与她说笑,好将她的音容笑貌,深深刻在脑中。
这日临床的老头儿被抬出去抢救,再也没有回来。第二日护士收拾床铺,换上新床单枕套,夫妇俩都知发生了什么,枯坐呆立,半日一动不动。史敬文陡生凄凉之感,知道自己很快也会像那老头儿一样,魂归西方,不由黯然落寞,但见柳慕远痴痴呆呆,仍强撑着与她说话。
柳慕远知他心意,强笑道:“你身子虚弱,还是多躺下歇歇吧。”史敬文道:“天天躺在床上,早歇够了,况且还担心没时间歇吗?”即知未来的结局,说话再遮掩避讳,反而难受。干脆想说就说,思想上倒没有那么辛苦。
柳慕远早已麻木,闻言微微一笑,道:“好,你说,我听。”史敬文望着窗外的天空,缓缓道:“你说,人这一生,最重要的是什么?”柳慕远沉思道:“人过留名,平平庸庸的一生是苍白的一生,浓抹淡描,在人间留下自己的色彩,才是人生存的意义。”
史敬文颔首赞同,道:“不错,人生苦短,最重要的是在有限的时间里,留下最有价值的东西,至于这东西是物质的还是精神的,关系不大。”看看柳慕远,内疚万分,道:“慕远,我不是伟人,精神上留不下什么,有点儿积蓄,也都浪费在我身上了,真是抱歉,对不住的很。”
柳慕远将脸贴在他的手上,道:“别这么说,你身上有很多东西,比那些物质上的,珍贵千倍万倍。”史敬文笑道:“你这么一说,我真以为我伟大了。”
柳慕远看着他的眼睛,话语里尽是深情,道:“在我眼中,你就是最伟大的人。”史敬文“呵呵”笑道:“你说这话,别人听见了会笑话咱们是一对傻子。”柳慕远道:“我才不管它,我高兴这样想,就这样想。”史敬文伸伸大拇指头,道:“对,就应该这样,既然如此,就让我再做一件‘伟大’的事,你一定要答应我。”柳慕远皱皱眉头,道:“我听了再说。”
史敬文神情严肃,却又无比坚决,道:“这件事一定要依我的,就当是我对你的请求。”柳慕远听了这话,只得点头。史敬文道:“我给你积攒下来的东西不多,只有一套空房子,外加几万元的债务。这几个月我一直在想,这病看下去有没有意义,路一眼便看到了头,再花钱干嘛?不过是延续几天日子,多会儿苟延残喘罢了,终究会一命归西的。既然这样,就别治了,只不过是白白给医院送钱。”柳慕远听了这话,脸色大变,道:“不行!”
史敬文心意已决,道:“我想的很清楚,你和儿子的人生,才刚刚开始,需要面对的困难,比我这废人多的太多。我现在其他忙帮不上,唯一能替你们做的,就是减少你们将来的负担,不再浪费金钱,不再让你四处借钱增加债务。我就是个无底洞,在我身上花再多也是竹篮打水,别再浪费钱了。”他一口气说完这话,看着柳慕远,眼里尽是歉然。
柳慕远听得五内崩摧,怒道:“不可能!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死。”史敬文道:“为了你和儿子的将来,别在我身上浪费力气了。”柳慕远道:“什么叫浪费力气?你很快就会好的。”史敬文叹道:“这时候了,咱们都别再自欺欺人,我不可能好的。”柳慕远道:“无论你说啥,我绝不答应。”史敬文怒道:“不行!”柳慕远不想和他争吵,站起来奔出房间。
来到室外,看着走廊里行人个个愁眉苦脸,不由发出几声神经质的傻笑,想:“这是他妈的什么世界?为什么会有这种要人命的绝症?人生苦短,既然苦短,为什么人还要来到这残酷的世界,受这命运的折磨玩弄?”苦悲盈胸,跑到无人处放声大哭。
哭了一会儿,坐在地上休息,心里渐渐平静,简单洗了把脸,重回病房。史敬文已恢复如常,笑道:“考虑好没有?”柳慕远摇了摇头,道:“门儿都没有。”史敬文道:“你怎么这么固执?”柳慕远道:“我就是固执,你今天才知道吗?”史敬文脸上笑容渐敛,沉下脸道:“我不想和你吵,我决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
他说到做到,接下来不再配合治疗。看见医生,就要求出院回家,药不吃液不输,茶水不进。柳慕远急得又哭又骂,史敬文始终不吭。柳慕远无法,叫来史婆婆一块儿来劝,史敬文任二人要死要活,始终无动于衷。最后连柳思远、柳志远、郭民等都来了,史敬文仍不改初衷。
众人无奈,只得含泪答应史敬文的要求。柳慕远道:“好,都依你,但最基本的药你得吃。”史敬文有气无力,勉强点了点头,道:“先让我出院,一切都好商量。”柳慕远心如刀绞,知坚持无用,强撑着办了出院手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