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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烈带着两名手下,扮作收购兽皮的山货商人,赶着一辆装载着少许杂货和厚毡的骡车,在官道上不疾不徐地走着。风雪虽停,但道路积雪甚厚,车行缓慢。他们刻意选择了绕向西北的支路,这条路较为偏僻,更靠近狄寨方向。

三人皆是老手,荆烈本人更是追踪与反追踪的行家。一路上,他看似漫不经心地与偶遇的樵夫、行商搭话,询问附近哪里有避风的废屋或可宿营的林子,言语间透露出对这场大风雪的抱怨和对前路的担忧,表演得天衣无缝。暗地里,他的眼睛却如鹰隼般扫过雪地上一切可疑的痕迹——车辙、脚印、丢弃的物品,甚至是被惊飞的鸟雀。

行至距狄寨尚有七八里的一处岔路口时,荆烈勒住了骡子。前方的雪地上,出现了几串新鲜的脚印,深浅不一,方向却都隐隐指向狄寨所在的山区。脚印的主人显然有意掩饰,尽量走在路边有灌木或石砾的地方,但昨夜风大雪急,今晨雪停后留下的任何痕迹都格外清晰。

“不止一拨人。”荆烈蹲下身,仔细分辨着脚印的大小、间距和走向,用只有同伴能听到的声音说,“看这里,这几串脚印步幅大,落脚重,应该是成年男子,至少有四五人,过去不超过两个时辰。那边还有,更杂乱,像是有七八人,方向略有不同,但大致目标一致。”他抓起一把脚印旁的雪,捻了捻,“雪粒紧实,他们走得很急。”

一名手下低声道:“头儿,会不会是晋国官府的人?或者……是赵朔的人?”

荆烈摇头:“不像官府,官府巡查通常走大路,且有车马印记。赵朔的人……如果是守卫或隐藏,不该留下如此多向同一方向行进的外围脚印,更像是……搜索队。”他站起身,望向狄寨方向那片被白雪覆盖的、起伏的山林轮廓,眼神凝重,“有人比我们更着急,也派了人来这里。而且,恐怕来者不善。”

他迅速做出决定:“弃车,步行。把骡子拴到那边林子里,用树枝盖好车。我们绕路,从东侧山嵴摸过去,居高临下观察。记住,我们的任务是看,不是打。无论看到什么,不许暴露。”

三人将骡车隐藏好,带上必要的干粮、水和防身短刃,扎紧绑腿,如同三只灵巧的狸猫,偏离大路,钻入了侧面覆满积雪的松林。他们沿着陡峭的山嵴线,借助树木和岩石的掩护,向着狄寨的方向迂回前进。脚下是深可及膝的积雪,行进艰难,但他们训练有素,速度并不慢。

约莫一个时辰后,他们抵达了狄寨东侧的一处制高点。这里是一块突出的巨岩,下方是陡坡,视野极佳,可以俯瞰大半个狄寨废墟以及其前方的一片相对平缓的雪原。

荆烈伏在岩石后的雪窝里,取出一个小巧的、用羊角磨制的单筒“望管”,小心地调整着,向狄寨望去。

废弃的山寨在雪中更显荒凉,断壁残垣半埋雪下,只有几处较高的石屋屋顶露在外面,静悄悄的,毫无人烟迹象,仿佛已被世人彻底遗忘。但荆烈的目光极其锐利,他很快发现了几处不协调的细节:某处看似自然的雪堆,形状过于规整,像是刻意堆积的掩体;某处石屋残破的窗口内,偶尔有极其微弱的反光闪过,可能是金属或观察器具;寨子周围雪地上的痕迹虽被新雪覆盖大半,但仔细看,仍能发现一些不同于野兽足迹的、被小心处理过的踩踏痕迹。

“有人,而且藏得很好。”荆烈低声道,将望管递给身旁手下传看。“数量不明,但肯定不是普通流民或猎户。是精锐,懂得伪装和潜伏。”

就在这时,下方雪原边缘的树林里,突然惊起一群寒鸦,呱噪着飞向天空。

“有情况!”荆烈立刻调转望管方向,看向寒鸦惊起的树林。

只见从林中,鱼贯钻出七八条人影,皆穿着灰白色的皮袄,与雪地颜色相近,手持弓弩或短兵,行动间显得训练有素。他们出林后并未立即冲向狄寨,而是迅速散开成扇形,依托树木和雪堆,警惕地观察着前方的狄寨废墟。

“是郤氏的人!”荆烈一眼就认出了其中两人,他曾在新绛城内暗中观察郤府时见过类似的装束和气质。“他们果然来了,而且找到了这里。”

几乎在郤氏死士出现的同时,狄寨废墟中,几处看似无人的雪堆和石屋窗口,也悄然探出了弩箭的寒芒,对准了来犯者。一股无形的杀气,瞬间弥漫在寂静的雪原上空。

郤氏死士的小头目显然也察觉到了危险,他打了个手势,队伍停止了前进。双方隔着约百步的雪地对峙着,谁也没有先动。风雪虽然停了,但山间的寒风依旧凛冽,卷起雪沫,打在双方的脸上身上,却无人眨眼。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气氛凝固如冰。

终于,郤氏小头目似乎失去了耐心,或者得到了某种指令。他勐地一挥手,两名手持弩箭的死士率先冲出掩体,向着狄寨方向疾奔,意图吸引火力并侦察虚实。与此同时,另外几人则从侧翼包抄,动作迅猛。

“嗖!嗖!”

就在那两名诱饵死士冲出去不到二十步,狄寨废墟中便响起了短促而凌厉的弩弦崩响声!两支弩箭如同毒蛇吐信,从两个刁钻的角度激射而出,精准无比地穿透了皮袄,深深扎进那两名死士的大腿!两人惨叫着扑倒在雪地里,鲜血瞬间染红了白雪。

“有埋伏!小心弩箭!”郤氏小头目厉声大喝,众人立刻匍匐或寻找掩体。

狄寨中的反击果断而狠辣,一出手就废掉两人,既展示了精准的箭术,也表明了强硬的态度——此地禁入!

然而,郤氏死士也是亡命之徒,见同伴受伤,非但没有退缩,反而被激起了凶性。小头目怒吼:“他们人不多!弓弩上弦慢!压上去!杀了他们!”

剩下的五六名死士借着树木和地形的掩护,交替前进,弓弩手也开始向狄寨方向漫射还击,虽然准头不佳,但意在压制。

狄寨中的守卫者显然人数处于劣势,弩箭发射的频率并不高,但每一次射击都极具威胁,又有一名试图快速突进的郤氏死士被射中肩胛,踉跄后退。战斗瞬间进入白热化,弩箭破空声、怒吼声、惨叫声在雪原上回荡。

岩石上,荆烈三人屏息凝神地看着下方的激战,心中震撼。狄寨中守卫的强悍与精准,超出了他们的预料。而郤氏死士的亡命冲锋,也显示其决心之大。

“头儿,我们要不要……”一名手下做了个手势。

荆烈果断摇头:“我们的任务是观察。这是晋人内斗,与我们无关。记住连尹的吩咐。”他紧紧盯着战场,心中快速分析:狄寨中的人战力极强,很可能是赵朔麾下真正的精锐,或许就是传闻中那支神秘的“武卒”。郤氏的人虽然悍勇,但强攻这样的防御点,损失必然惨重,而且未必能成功。双方似乎都打出了真火,这下仇结大了。

果然,郤氏死士几次冲锋都被精准的弩箭逼退,又伤了一人,始终无法靠近狄寨核心区域。小头目眼见强攻不下,己方已伤亡近半,再拖下去恐怕全军覆没,终于萌生退意。

“撤!先撤!”他咬牙切齿地吼道,指挥手下拖着伤员,向来的方向且战且退。

狄寨中的弩箭也不再追击,只是冷冷地瞄准着他们退却的背影,直到他们消失在树林中。雪原上只留下几滩刺目的血迹和杂乱的脚印,还有两名重伤无法移动的郤氏死士在雪地里痛苦呻吟。

战斗来得突然,结束得也快。雪原重新恢复了寂静,只有寒风呜咽。

荆烈缓缓吐出一口白气,低声道:“看到了吗?狄寨里藏着硬茬子,是赵朔的精锐。郤克的人吃了大亏。这地方,果然有机锋。”他收起望管,“走,我们回去,把这里发生的一切,详细禀报连尹。”

三人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沿着山嵴退走,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他们看到了想看的,也得到了远超预期的信息——赵朔不仅有所准备,而且拥有足以击退郤氏死士的武装力量;郤克对赵朔的迫害已经到了动用私兵强攻对方疑似据点的地步;双方矛盾已彻底激化,再无转圜余地。

这些情报,对于屈荡,对于楚国,价值连城。

而在他们离去后不久,狄寨废墟中,范鞅从一处隐蔽的观察孔收回目光,脸上杀气未消。“打扫痕迹,把那两个受伤的贼子拖进来,分开审问!看看能不能再撬出点东西!”他冷声下令,“其余人,提高警惕!郤克吃了亏,绝不会善罢甘休,很可能会有更多人马来!但我们也不能撤,主上之命,人在寨在!”

“诺!”武卒老兵们沉声应道,迅速行动起来,有人去拖伤员,有人加固掩体,有人继续潜伏警戒。雪地上的血迹很快被新撒的积雪覆盖,但空气里弥漫的血腥味和杀机,却久久不散。

这场发生在荒郊雪原的短暂而血腥的接触战,如同一个清晰的信号,宣告着晋国内部斗争的升级,已经从朝堂的唇枪舌剑、市井的流言蜚语,彻底演变为赤裸裸的武力冲突。消息一旦传回新绛,必将引发轩然大波。而此刻,新绛城内,对于城外这场决定性的小规模厮杀,尚一无所知。但风暴的云团,已经凝聚到了极限,闪电与雷鸣,即将撕裂看似平静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