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 心下 仍 惦记着 向 公主 打听 ‘ 加 科道’的 详情,却 苦于 一时 寻不到 合适 时机。他 也 不 急于 回府,便 在 行宫 旁 寻了 一间 清静 的 茶馆,要了 壶 茶,边 饮 边 等待,思绪 却 已 飘向 如何 应对 眼下 这 错综复杂的局面。迎驾 之事,看似 风光,实为 苦差,每日 清晨 即起,深夜 方归,劳心劳力。
看看 夜色 已深,茶馆 也 将 打烊,凌云 估摸 今日 恐 难有 收获,便 起身 结账,准备 返回 县衙 歇息。刚 走 到 茶馆 门外,却 见 行宫 侧门 洞开,有 几盏 灯笼 闪动,三条 人影 匆匆 朝 这边 而来。
他 心下一动,停住 脚步。待 人影 走近,借着灯笼 光 定睛 看去,前面 是 两个 提灯 导引的小黄门,后面 那位 身着 浅绯 内侍省 官袍的,赫然 是 常伴 天子 左右的近侍 闻德!
时近 三更,若非 紧要之事,天子 近侍 绝 不会 无故 出宫。凌云 心念 电转,迎上 前去,拱手 问道:“闻 公公 深夜 莅临,不知 有何 见教?”
闻德 面色 肃然,抱拳 还礼,声音 不高 却 清晰:“凌 别驾,皇上有 口谕。”
果然!凌云 整了整 衣冠,躬身 肃立:“臣 凌云 恭聆 圣谕。”
闻德 清咳一声,一字一顿地传谕道:“陛下 口谕:着 苏州 别驾 凌云,即日 遴选 吴中 淑女 数名,送入 行宫,以备 侍奉。钦此。”
什么?进献 美人?凌云 闻言,浑身 一震,几乎 怀疑 自己 听错了!若非 眼前 是 天子 身边 最 亲近的内侍 亲传 口谕,他 简直 要 以为 是 有人 矫诏 陷害!
大唐 自立国 以来,为 防 外戚 干政 及 官员 谄媚 惑主,早有 成例:严禁 任何 官员、勋戚、乃至 百姓 向 天子 进献 女子!后宫 嫔御,皆 需 通过 定期的‘ 采选’制度,由 朝廷 指派 有司 依制 选拔。偶有 违例 进献者,无 不 遭 到 御史 弹劾,为 士林 所 不齿,名声 尽毁。
天子 此道 旨意,无异于 将 凌云 置于 炭火 之上 烘烤!这……这 到底是 为何?在 他 印象中,天子 虽 年少,在 太后 与 长公主 严格 管教下略显 压抑,但 并非 昏聩 好色 之徒,何以 突然 行此 荒唐 之事?其 真正 目的 究竟 何在?
闻德 宣完 口谕,也 不多言,对 凌云 微一 躬身,便 转身 带着 小黄门 匆匆 返回 行宫 复命 去了,留下 凌云 一人 呆立 在 夜风中,心乱如麻。
若 是 旁人 提出 此等 要求,凌云 或可 设法 周旋,甚至 将 消息 散布 出去,借 舆论 反制。但 这 是 天子 亲自 下诏!妄自 传播 ‘ 谤君’之言,其罪 非小,他 这个 苏州 别驾 首当其冲,绝 脱不了 干系。
此事实在 令 他 万分 为难,百思 不得其解。
他 不知 的是,那 传旨 的 闻德 内心 亦 是 疑惑重重。方才 他 只是 在 天子 问及 苏州 民情时,照实 回禀了一句:“陛下 今日 所见,百姓 所言 大抵 是 实情;商贾 之语,半真 半假;至于 官吏 陈奏,则 多 为 虚辞。”谁知 天子 听罢,沉吟 片刻,竟 莫名 下了 这道 匪夷所思的口谕。
消息 不胫而走。及至 次日 清晨,这 ‘ 天子 夜半 传旨 索要 美人’的 新闻,已 如 长了 翅膀般传遍了整个 行宫,顿时 成为 所有 随驾 人员 议论的焦点。众人 纷纷 揣测 天子 真意,大致 形成 三派 看法。
主流 之论 为 ‘ 考验说’。持此论者认为,这 是 天子 对 凌云 的 一次 重大 试探。若 凌云 不惜 玷污 自身 清誉,毅然 遵旨 献美,则 表明 其 ‘ 忠君’之心 压倒 一切,是 个 ‘ 可靠’的 纯臣,日后 可 引为 心腹。至于 士林 物议,毕竟 只是 一时,待 风头 过去,寻机便可 起复。
反之,若 凌云 抗旨不遵,则 显示 其 ‘ 爱惜 羽毛’胜过 ‘ 忠君’,是 个 拘泥 名节、不堪 大用的迂腐 之臣,日后 必 遭 疏远。
然而,‘ 考验’的 目的 或许 并非 仅此 一种。若 天子 意在 试探 凌云的‘ 政治 操守’,希望 得到 一个 正直 可靠、可 托付 国事的大臣,那么 结论 便 截然相反。凌云 若 献美,便 是 阿谀 奉承的佞幸 小人;若 抗旨,反 是 有 风骨、有 原则的社稷之臣。
故此,凌云 的 ‘ 标准 答案’究竟 为何,全 系于 天子 本心 是 ‘ 公’是 ‘ 私’,是 愿 做 明君 还是 甘为 昏主。这使得 凌云 的 抉择 如同 一场 豪赌。
其次 为 ‘ 教训说’。此派 认为,天子 此举 意在 ‘ 敲打’凌云。昨日 凌云 展示的政绩 过于 ‘ 完美’,风头 太盛,俨然 将 随驾的天子 近臣 全都 比了 下去,这 在 天子 眼中,未免 有 ‘ 功高震主’、‘ 得意忘形’之嫌。近臣 再 不济,也是 天子 亲自 简拔,打狗 尚需 看 主人。天子 或为 彰显 皇威,或为 磨砺 凌云,故出 此 难题,令 其 无论 如何 选择,皆 难逃 惩戒。支持 此说的最大 依据,便是 昨日 凌云 政绩 卓着,却 未得 丝毫 封赏,已显 异常。
另有 小众 的 ‘ 构陷说’。此说 直指 天子 身边 近侍 或 如 颜真 等 与 凌云 有隙的官员,认为 是 他们 进献 谗言,构陷 凌云,意在 借 此 羞辱 打击。此论 传到 颜真 耳中,气得 他 险些 吐血,连写 数 十个 ‘ 忍’字 方 才 按捺 下去。
无论 何种 猜测,众人 皆 认为,此 事端 皆 因 凌云 昨日 ‘ 木秀于林’而起。然而,议论 纷纷 之际,众人 也 逐渐 意识到 一个 关键 问题:他们 的 分析 始终 建立在 对 天子 ‘ 本心’的 猜测 之上,而 这位 年少的天子,登基 以来,大多 时间 居于 深宫,言行 皆 在 太后 与 辅政 大臣 规制 之内,其 真正的性情 喜好、执政 取向(是 欲 做 励精图治的英主,还是 但求 安逸 享乐的守成 之君),对外界 而言,竟 是 一片 模糊!他 宛如 一个 尚未 完全 展示 自我 意志的‘ 御座 之上’的 存在。
正因 如此,凌云 接旨 一事,反而 成了 一块 试金石,或可 试出 这位 年轻 皇帝 的 真实 成色。想 到 这一层,众人 对 此事的关注,又 提升了一个 等级。
行宫 寝殿内,天子 正 用 早膳。忽见 永嘉 长公主 怒气冲冲地闯入,殿前 侍卫 内侍 皆知 这位 皇姐 威严 犹在,竟 无人 敢 强行 阻拦。公主 径直 走到 御前,也 不 拘礼,直接 质问道:“陛下!听闻 昨夜 你 竟 传旨 让 那 凌云 进献 什么 ‘ 吴中 淑女’?此 乃 亡国 昏君 之行径,你……你 究竟 意欲何为?”
天子 似乎 被 姐姐的气势 所慑,放下 银箸,略显 心虚地答道:“皇姐 息怒……朕……朕 不过是……不过 是想 借此 考较 一下 凌云 的 忠心 与 能力……外间 不 都 是 这么 猜测 的 么?”
“哼!”公主 冷笑一声,目光 如炬,“你 是 我 看着 长大的,你 肚子里 有 几根 肠子,我 还 不清楚?‘ 考验’?‘ 帝王 心术’?这等 弯弯绕,凭 你 自己能 想得出来?说!到底 是 谁 在 你 面前 嚼 舌根?”她 的 目光 倏地 扫向 一旁 侍立、面色 发白的闻德。
闻德 ‘ 扑通’一声 跪倒,连连 叩首:“殿下 明鉴!奴婢 万万 不敢 妄议 朝政,更 不敢 唆使 陛下 行 此 等 事!此 乃 陛下 圣心 独断,与 奴婢 无关 啊!”
天子 也 忙 道:“确 是 朕 自己 所想,与 闻德 无关。”
公主 见 问不出 所以然,知 其中 必有 隐情,但 眼下 并非 深究 之时。她 深吸 一口气,语重心长道:“陛下!你 如今 已 是 一国之君,行事 当 光明 磊落,持身 以正!即便 真要 ‘ 考验’臣下,亦 有 无数 经义 典故 可循,何须 用 此 等 授人 以柄、自毁 圣德的下策?这 绝非 帝王 应有之 气度!”
她 目光 锐利地盯着天子:“还有,‘ 帝王 心术’四字,绝非 你 眼下 该 潜心 钻研的!你 初登 大宝,当 以 学习 治国 之道、体察 民情 为要!这些 权谋 平衡 之术,待 根基 稳固、阅历 渐深后,再 行 体悟 不迟!此刻 妄用,只怕 画虎不成反类犬,徒惹天下 笑话!”
天子 被 训斥得 低下头,喏喏称是。
公主 最后 意味深长地看了 一眼 跪在 地上、瑟瑟发抖的闻德,却 也 未 当场 发作。她 深知,仅凭 私下 几句 言语,并 不足以 治罪 天子 身边的近侍。只是 临 走前,对 天子 留下 一句话:“陛下 好自为之。至于 那 凌云……他 若 连 这等 局面 都 应对 不了,也 枉费 了 陛下 一番 ‘ 考验’。很快,你 便 能 亲眼 见识 他 的 ‘ 手段’了。”
言毕,公主 拂袖 而去。留下 天子 一人 对着满案 膳食,久久 无言。闻德 这才 颤巍巍地爬起来,后背 官袍 已 被 冷汗 浸湿 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