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日,这一日,苏州城 北门外 人山人海,旌旗 招展。以 凌云 为首的苏州 留守 官员、士绅 代表,并 无数 得到 消息、前来 瞻仰 天颜的百姓,早已 将 运河 码头 及 通往 行宫的御道 两侧,挤得 水泄不通。
巳时 刚过,运河 之上,浩荡的船队 终于 出现在众人 眼前。为首的龙舟 高大 雄伟,在 阳光 下 熠熠生辉。船队 缓缓 靠岸,鼓乐 大作,仪仗 先行。
凌云 率领 众官,快步 上前,于 码头 最前端 跪倒 迎候。待到 天子 身着 常服,在 内侍、侍卫 簇拥下出现在船头,踏上 铺着 红毯的跳板时,整个 码头 乃至 御道 两旁,成千上万的百姓 如同 潮水般齐刷刷 跪伏 下去,发出 震耳欲聋的山呼:
“陛下 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浪 滚滚,直冲 云霄!这 是 真正的 万民 朝拜!
年轻的天子 显然 是 第一次 亲身 经历 如此 宏大而直接的场面,看着 眼前 望不到边的跪拜 人群,听着 那 发自肺腑(至少 表面 如此)的欢呼,他 激动得脸色 涨红,胸膛 微微 起伏,努力 维持着帝王的威仪,轻轻 抬手道:“众卿 平身!黎民 平身!”
在 凌云等官员 引导下,天子 登上 早已 备好的御辇,仪仗 启动,缓缓 向 城内 行宫 方向 驶去。御道 两侧,百姓 跪拜 欢呼 之声 不绝于耳,许多 人 甚至 激动得热泪盈眶。天子 透过 辇车 纱帘,看着 这 热烈的场面,心中 充满了 一种 前所未有的满足感与 使命感。
队伍 行进了约莫 半个 时辰,远处,一片 高大、崭新的宫墙 赫然 在望。宫墙 绵延 开阔,气势 不凡,正中 一座 巍峨的宫门 更是 雕梁画栋,美轮美奂,在 日光 下 闪耀着夺目的光彩。
“嘶——!”随行的不少 官员,包括 几位 阁老 在内,看到 这 宫墙 与 宫门的规模 与 气派,都 忍不住 倒吸 一口 凉气!心中 无不 骇然:这 凌云,莫非 是 疯了 不成!虽说 苏州 富庶 甲于 江南,但 仅为 天子 南巡 驻跸 数日,便 如此 大兴土木,修建 这般 宏伟 奢华的行宫,这 要 耗费 多少 民脂民膏!传扬出去,天下人 会 如何 看待 陛下?定然 会 骂 陛下 穷奢极欲,劳民伤财啊!
不等 天子 御辇 接近 宫门,队伍 中 早有 三位 官员——一位 御史、一位 给事中、还有 那位 曾与 凌云 冲突的翰林院 修撰 颜真,几乎 是 不约而同地翻身 下马,快步 冲到 御辇 前方,‘ 扑通’一声 跪倒 在地,叩首 疾呼:
“陛下!万万 不可 驻跸 于此 啊!”
“此宫 观其 外墙 门楼,便知 奢华 过度!若 陛下 入住,天下 人 必 以为 陛下 喜好 奢靡,若 各地 官员 群起 效仿,竞相 攀比,则 国库 虚耗,民力 疲敝,国将不国 矣!”
“恳请 陛下 为 天下 苍生 计,另择 简朴 之所 驻跸!”
按 常理,此等 ‘ 死谏’场合,弹劾 主持 修建 此行宫的‘ 奸佞’凌云,几乎 是 标准 流程。然而,诡异的是,这 三位 官员 竟 不约而同地只 谏君,对 一旁 骑马 随行的凌云 却 只字不提,仿佛 他 根本 不存在 一般!显然,经过 前次 船上 冲突,他们 对 凌云 的 ‘ 难缠’与 ‘ 记仇’已 心生 忌惮,不敢 轻易 将 火力 直接 引向 他,以免 再次 自取其辱。
一旁的彦阁老 捻须 沉吟,内心 纠结。他 也 觉得 此行宫 外观 过于 招摇,但 若 天子 本人 就 喜欢 这 派头呢?强行 阻拦,岂不 扫了 陛下的兴致?
没能 等到 预期中的‘ 弹劾’,凌云 心中 不免 有 几分 ‘ 遗憾’。他 嘴角 微勾,露出 一丝 恶趣味的笑容,也 翻身 下马,走到 御辇 前,对 天子 躬身道:
“陛下!此 行宫 乃 微臣 耗费 心血,因地制宜,取 天然 之 造化,凝结 吴县 百姓 对 陛下 赤诚 之心 所建,虽 力求 美观 大方,然 内部 陈设 简朴 实用,远远 称不上 ‘ 奢靡’二字!陛下 若 不 入内 一观,岂不 让 苏州 百姓 一片 忠心 付诸东流,徒留遗憾?”
那 三位 谏官 对 凌云的话 充耳不闻,依旧 跪地 不起,阻拦 圣驾。
凌云 再次 提高 声音:“陛下 远道而来,圣体 疲惫!尔等 几人 僵持 于此,阻碍 君前,意欲何为?不过 一 区区 供 陛下 歇脚的‘ 简易’宫殿,至于 让 尔等 如此 放刁 使难,大动干戈 么!”
“你……!”颜真 愤然 抬头,怒视 凌云,厉声道:“谁 信 你 这 花言巧语……!”
他 身旁的那位 给事中却 暗暗 扯了 他 一下 衣袖,示意 他 不要 节外生枝。今日 之 目的 是 ‘ 劝谏 君王’,而非 与 凌云 这 等 ‘ 酷吏’做 无谓的口舌 之争。
见 几人 学乖了,死活 不 上钩 与自己 纠缠,凌云 颇感 ‘ 无趣’地叹了口气。这 招 ‘ 引蛇出洞’看来 是 失效了。
正当 天子 被 吵得 头大如斗,进退维谷 之际,一名 小内侍 匆匆 从 后方 跑来,跪地 禀报道:“启禀 大家!长公主 殿下 让 奴婢 传话:请 陛下 不必 理会 旁人 纷争,尽管 入宫 驻跸 便是,万事 有 殿下 担待,无忧!”
闻听 此言,凌云 心中 暗道一声:‘ 这 女人,又 来 坏 我 好事!’他 本想 再 撩拨 几句,逼得 那 几位 清流 当场 弹劾 自己,好 再 看 一场 好戏,如今却 是 不行了。
而 天子 一听 姐姐 发话,顿时 如同 有了 主心骨,脸上 露出 轻松的神色,对 左右 侍卫 吩咐道:“起驾!入宫!”
侍卫 们 立刻 上前,‘ 请’开了仍然 跪地 不起的三位 官员,为 御辇 让出 道路。
御驾 继续 前行,缓缓 驶入 那 宏伟的宫门。那 三位 官员 见 阻拦 不住,竟 也 不 离去,就 在 宫门 之外,重新 跪倒,继续 他们的‘跪谏’。
凌云 算是 第一次 亲眼 见识了所谓 ‘ 清流’的 死硬 作风。他 摇了摇头,走到 宫门口,对 那 三位 说道:“几位 大人,本官 所言 非虚,宫内 其实 ‘ 别有洞天’,简朴 之极。眼见为实,何不进去 一看 便知?”
那位 王侍郎 冷冷道:“人各有志!凌 别驾 还想 骗 我等 进去 不成?当初 你在 金殿 之上,‘ 犯颜直谏’的 风骨 去了 哪里?如今 却 只会 弄这些 奇巧 淫技,阿谀奉承!”
凌云 略感 无奈:“行宫 里面,真的大都 是 农田 菜地,并非 你们 想象 那般!”
“笑话!”王侍郎 斥道,“你还 不如 说 里面 都 是 鱼塘!”
“无论 你 信 与 不信,”凌云 淡淡道,“鱼塘 确实 也 是 有的。”说罢,他 也 不再 理会 这 几位 ‘ 尽忠职守’的 官员,转身 便 踏入 宫门。
却说 御驾 缓缓 驶入 行宫,宫内 的景象,随着 视野的开阔,逐渐 呈现在众人 面前。
触目所及,所有 人 都 惊呆了!
宫墙 之内,并 没有 想象中 鳞次栉比的亭台楼阁,没有 奇花异草 装点的苑囿,没有 假山 流水,更没有 雕栏玉砌。映入眼帘的,是 一片 极为 开阔的土地,被 整齐地划分成一畦畦 整齐的田地!田中 种植着各式各样 青翠 欲滴的农作物 和 蔬菜。田埂 之间,则 是 一排排 生长 旺盛的桑树,枝繁叶茂。
屋舍 建筑 更是 令人 瞠目。除了 远处 一座 看起来 还算 宏伟 像样的主殿 之外,其余 散布在田地 之中的建筑,竟 大多 是 黄泥 垒砌的土墙,茅草 覆盖的屋顶,活脱脱 一派 江南 水乡 常见的农家 院落 风貌!
这……这 哪里 是 什么 奢华 行宫?分明 是 一个 规模 巨大的农庄!
“这……这……”彦阁老 恍惚间 以为 自己 老眼昏花,用力 揉了揉 眼睛,确认 无误后,心中 顿时 涌起 一股 难以言喻的庆幸!幸好 自己 刚才 没有 贸然 跟着 那 三个 愣头青 一起 死谏,否则 此刻 真是 要 丢人 丢到 家了!这 凌云,果然 从不 按 常理 出牌,根本 不可能 轻易 给 人 留下 如此 明显的把柄!
天子 看着 眼前 这片 ‘ 田园风光’,脸上 露出 极大的惊奇 与 兴趣。他 久居 深宫,何曾 见过 如此 ‘ 接地气’的 景象?不禁 对 左右 感慨道:“果然 如 凌卿 所言,‘ 夺 天然 之 造化’……别具一格,别具一格啊!”
此时,凌云 从 后面 快步 跟上,听到 天子 感慨,便 躬身 奏对道:“陛下 明鉴!农为 天下 之本,桑 乃 衣食 之源。连 那 五谷不分的稚子 都 晓得 此理。故而 臣 斗胆,借此 行宫 之地,开垦 出 这 几亩 薄田 桑园,模拟 民间 稼穑 之景,以供 陛下 于 万机 之暇,能 亲身 体验 农桑 之 事,知 民间 之 疾苦!如今 恰值 春末 夏初,正是 收割 春麦 与 插秧 种稻的农忙 时节,时机 正好。”
他 顿了顿,又 恭敬地补充道:“苏州 虽 以 园林 之胜 名闻 天下,然 臣 以为,陛下 若 欲 观赏 园林,城外 名园 胜景 数不胜数,实 不敢 以此 俗物,在 陛下 起居 歇息之所 夺 陛下 之 耳目,乱 陛下 之 圣心。”
天子 何等 聪明,立刻 听出了话外之音:苏州 好玩的园林 多的是,不差 行宫 这一处,想看 随时 可以 去。而这 行宫,就 是 让 您 体验 ‘ 民间 疾苦’、‘ 重农 桑’的 ‘ 样板间’。既 标新立异,又 政治 正确,还 省了 大肆 装修的钱!简直 是 一举多得!
天子 不由得哈哈 大笑,心中 对 凌云的‘ 巧思’更是 赞赏 有加。
将 天子 送入 主殿 安顿好,天色 已近 黄昏。一应 膳食 歇宿 等 具体 事务,自有 宫中 随行的内监 负责 安排。凌云 想 要 亲自 供奉 苏州 美食,那 也 要 等到 明日 了。
随行的大臣 和 亲近 人员,则 被 安排 住进了那些 外表 看似 寒酸的‘ 农家 院落’。当然,这些 屋舍 只是 ‘ 形似’而已,内部 陈设 虽 不 奢华,但也 绝 不至于 真的‘ 家徒四壁’,至少 干净 整洁,用具 齐全,足以 保证 舒适。行宫 周边 也 早已 划出了大片 空地,随行的亲军 和 役夫 们 开始 忙碌地安营扎寨。
眼见 暂时 无事,凌云 便 躬身 退出了主殿,向 宫外 走去。经过 宫门时,他 四下 扫视,那 三位 跪在 宫外 ‘ 死谏’的 官员,早已 不见了踪影。想必 是 得知了宫内 ‘ 别有洞天’的 真相后,自知 理亏,讪讪地找 地方 ‘ 躲起来’了。
凌云 嘴角 不由得泛起 一丝 笑意,不知 明日 朝会,这 三位 还 好意思 出现在 自己 面前 否?
他 正要 继续 向外 走去,一名 内侍 却 匆匆 从 后面 追了 上来,对 他 低声道:“凌 别驾,请 留步!驸马 都尉 有请!”
“驸马 都尉?”凌云 闻言,脚步 一顿。这个 称呼,他 已经 一年 多 没有 听到了。一股 熟悉 而又 复杂的感觉,涌上 心头。该来的,终究 还是 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