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呼万唤之中,圣天子 南巡 的 銮驾,终于 抵达了江南 的 门户——苏州府 界。
这一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接到 前站 快马 传讯后,凌云 身着 簇新的青色 官袍,率领 苏州府 及 吴县 所有 留守的官员,以及 早已 得到 通知、精心 挑选出来的本地 耆老、士绅 代表,齐集 于 苏州 北界 的 官船 码头,肃穆等候。
远远地,只见 运河 之上,旌旗 招展,舳舻 相接。十余艘 高大 雄伟的龙舟 官船,在 无数 护卫 舟船的簇拥下,缓缓 驶近。船头 甲板上,隐约 可见 身着 鲜明 衣甲的大内 侍卫 肃立 两旁,气象 森严。
待 船队 稳稳 停靠 完毕,码头上 顿时 鼓乐 齐鸣。在 司礼 太监 高亢的唱喏声中,首先 下船的是 前导的仪仗 卫队,随后,才是 被 众多 宦官、近侍 簇拥着的 当今天子。
天子 身着 常服,面带 些许 旅途的疲惫,但 神情 中 更 多的是 对 江南 风物的好奇 与 审视。
“臣 等 恭迎 陛下 圣安!万岁,万岁,万万岁!”以 凌云 为首,码头上 黑压压 跪倒 一片,山呼 万岁之声,响彻云霄。
“众卿 平身。”天子 微微 抬手,声音 平和。他 目光 扫过 眼前 跪迎的臣子,忽然 在 为首的凌云 身上 停留 片刻,脸上 露出 一丝 似曾相识的笑意:“朕 记得 你,你 是……凌 云?去岁 在 京师,于 内书房 进讲《盐铁论》的 那个 年轻 官员?一年 不见,你 如今 在 苏州 任何 职司 啊?”
天子 竟然 还记得 自己!凌云 心中 一暖,连忙 再次 躬身,清晰 有力地 答道:“微臣 凌云,蒙 陛下 天恩,现任 苏州府 吴县 县令,兼 苏州 守备 都尉,并 奉旨 ‘协理 两浙 盐法 事宜’。”
“哦?”天子 闻言,不由 得 莞尔一笑,“还是 这般 ‘ 职衔 冗长’!看来 在 地方 为官,亦是 不得清闲。”天子 语气 轻松,带着 几分 调侃,仿佛 友人 相见,令 周围 紧张的气氛 为之一缓。
然而,旁边 侍立的司礼 太监 轻轻 咳嗽了一声,似是 提醒。天子 神色 一正,迅速 切换 至 ‘ 公务’模式,开始 询问 起 苏州 的 民情 政事,诸如 户口 增减、田赋 盈亏、治安 状况 等。显然,这些 问题 早有 准备,甚至 可能 是 出发前 阁部 拟定好的。
对此,凌云 早已 熟稔 在心,从容 不迫,对答如流。他 回答 时 数据 详实,条理 清晰,既 报喜——如 近年 开垦 荒地、疏通 水利 之功;也 报忧——如 去岁 水患 之后 的 民生 艰难 及 应对,并不 一味 歌功颂德。天子 听了,频频 点头,脸上 露出 满意的神色。
“爱卿 在 地方 一年,看来 确是 用了心,做了事。”天子 赞许道,随即 对 身旁 内侍 示意道:“将 朕 方才 用过的那碟 ‘ 江南 细点’赐予 凌卿,聊表 朕 对 能吏 的 慰劳 之意。”
这 是 极大的恩宠!凌云 连忙 叩首 谢恩。心中 却 明镜 似的:这 ‘ 天子 赐食’固然 荣耀,但 更 重要的是 接下来的安排。
果然,天子 又道:“朕 此次 南巡,意在 体察 民情,苏州 乃 东南 重镇,需 多 盘桓 些 时日。凌卿 熟悉 本地 情形,便 随驾 同行,以备 咨询 吧。”
“臣,遵旨!谢 陛下 信任!”凌云 再次 叩拜。能 ‘ 随驾’,便 有了 近距离 接触 天子、影响 圣意的机会,这 正是 他 梦寐以求的!
接驾 仪式 完毕,圣驾 一行 并未 在 城外 过多 停留,径直 登船,前往 早已 准备 妥当的苏州 行宫。凌云 自然 也在 随行 官员 的 队伍中,登上了 天子 乘坐的那艘 巨大 龙舟 后方的一艘 主要 随行 官船。
然而,一 踏上 这 艘 船,凌云 便 感到 气氛 有些 异样。船舱 内 已经 有 不少 先到的官员,其中 不少 面孔,对 他 而言 可谓 是 ‘ 熟稔’得 很——赫然 是 几位 在 京城 时 便 与他 多有 龃龉、甚至 是 被他 参劾 过的对头!此刻,他们 投向 凌云的目光,充满了 毫不掩饰的冷漠、忌惮,甚至 是 隐隐的敌意。
更 让 凌云 心头 一凛的是,在 船舱 一角,还有 一个 年纪 甚轻、约莫 二十 出头、身着 七品 绿色 官袍的陌生 官员,正 用 一种 混合了不屑、嫉妒 与 愤恨的眼神,死死地盯着 他。此人 面目 生疏,凌云 确信 自己 从未 见过,不知 这 仇视 从何而来。
‘ 天子 身边,尽是 些 对 我 心怀 不满 之人……’凌云 心中 不禁 升起 一丝 忧虑。长此以往,日 近 天颜,若 这些人 不断 进献 谗言,就算 天子 如今 对 自己 印象 尚可,只怕** 也 难保 不会 日久 生变。
他 正 思忖 间,或许 是 想得 过于 投入,神情 不自觉地 显得 有些 凝重 恍惚,脚步 也 略显 迟疑。这 副 ‘ 鬼鬼祟祟’的 模样,落在 那位 一直 盯着 他的年轻 官员 眼中,顿时 找到了 发难的借口。
“哼!”那 年轻 官员 冷笑一声,声音 不大不小,恰好 能让 周围 几人 听见,“这 便是 名动 江南的‘ 凌 别驾’?今日 得见,果然 ‘ 名不虚传’!在 这 御前 随行的舟船之上,竟 也 如此 左顾右盼、神色 惶遽,真是 有失 体统!不知 的,还 以为 是做贼 心虚呢!”
他 身旁 一位 身着 浅绯色 五品 官袍、气质 儒雅的中年 官员,闻言 微微 蹙眉,轻轻 拉了拉 他的 衣袖,低声道:“颜 探花,慎言!”显然 是 领教过 凌云 不好 招惹,欲 加以 劝阻。
然而,凌云 的 耳朵 何其 尖?早已 将 这话 听得一清二楚。他 心中 正 有 一股 无名火 无处 发泄,此刻 竟 有 人 主动 送上门来,正好 拿来 立威!
他 霍然 转身,目光 如电,直射 那 年轻 官员,厉声 质问道:“你是 何人?安敢 在此 喧哗 御舟,诽谤 上官?!”
那 年轻 官员 被 他 凌厉的目光 一刺,心下 先 是 一怯,但 随即 想到 自己的身份,又 挺直了腰板,高傲地昂起头:“本官 乃 翰林院 修撰 颜真!去岁 天子 亲点的‘ 探花及第’是也!”
“探花?”凌云 眉头 一挑,心中 顿时 恍然。他 想起 自己 当年 在 京城,因 诗文 敏捷,曾 被人 戏称为 ‘ 凌 探花’。想必 是 这位 ‘ 正牌’探花 听闻 后,心中 不忿,觉得 自己 这 ‘ 幸进 之徒’玷污了 ‘ 探花’之名,故 而 心存 芥蒂。真是无妄之灾!
“原来 是 颜 探花。”凌云 语气 转冷,“即便 你是 翰林 清贵,见了本官,也该 行 下属 之礼 吧?为何 出口 成脏,恶语 伤人?”
“向你 行礼?”颜真 仿佛 听到了天大的 笑话,嗤笑道:“我 乃 天子 门生,一甲 探花,清流 储相!你 不过 一 五品 外官,靠 些 歪门邪道 幸进,也 配 受 我 之礼?真是 恬不 知耻!”
“放肆!”凌云 怒喝一声,声震 船舱!“本官 官职,乃 朝廷 所授,陛下 亲准!你 竟敢 藐视 朝廷 制度,轻慢 上官,该当 何罪!”他 步步紧逼,言辞 犀利:“更何况,朝廷 设 翰林院,授 你 馆阁 之职,是 让你 潜心 读书,观政 学习,以待 将来 大用!你 倒好,不安心 在 翰林院 深造,却 跑来 这 南巡 队伍中 ‘ 以备 顾问’?你 读书 十几 年,可 曾 亲手 处理 过 一件 民政?可 曾 知晓 民间 疾苦?胸中 除了几本 圣贤书,于 国计民生 百事 不通!也 敢 大言不惭地‘ 顾问’?本官 看你,分明 是 沽名钓誉,不安于室!未曾 见过 如你 这般 厚颜 无知 之徒!”
这 一番 劈头盖脸的训斥,句句 如刀,直戳 颜真 这个 ‘ 新科 进士’缺乏 实务 经验的痛处!他 被 骂得 面红耳赤,浑身 发抖,指着 凌云 “你……你……”了 半天,却 一句 完整话 都 说不出来。他 自幼 聪颖,科举 之路 顺遂,何曾 受过 如此 羞辱?急怒 攻心之下,竟 丧失 理智,大吼一声,就要扑上来 与 凌云 厮打!
“颜兄 不可!”一旁的那位 学士 和 另外 几名 官员 见状,吓得 魂飞魄散,连忙 上前 死死 抱住了他。在 御前 随行的船上 殴打 官员,这 可是 大不敬之罪!
“够了!”一声 低沉 而 充满 威严的喝声 响起。只见彦阁老沉着脸 走了过来,先 瞪了 颜真一眼:“成何体统!”随即 又 对 凌云道:“凌 别驾,你 也 是 老成 之臣了,何必 与 一 年轻 后生 一般见识?御舟 之上,当*以 和睦 为要!”
凌云 见 阁老 出面,知道 不宜 再 纠缠。他 深吸 一口气,对 那 阁老 拱了拱手,冷冷道:“老 宗伯训示得是。只是此 等 狂悖 无礼、目无 尊上之徒,下官 不屑 与 之 同舟!”说罢,他 竟 转身 对 船头 侍立的一名 小吏 吩咐道:“去!给 本官 备 一艘 小船!本官 要 下船!”
此言 一出,满船 皆惊!在 御前 随行的船上 闹着 要 下船,这 简直 是 公然 表达 不满,近乎 要挟了!
那 颜真 被 众人 拉住,听着 凌云 的 话,又 气 又 羞 又 怒,再看 周围 同僚 投来的各异 目光,只觉 平生 从未 受过 如此 奇耻大辱!一股 热血 直冲 头顶,他 猛地 挣脱 众人,竟 真的 朝着 船舷 奔去,口中 喊道:“我……我 不活了!”
“快 拦住 他!” 学士 等 人 吓得 脸色 煞白,七手八脚地再次 将他 死死 抱住,好 一番 折腾,才 将 情绪 激动的颜真 安抚 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