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望亭驿住下后，凌云心中盘算着如何“回报”柳提学的“吝啬”。他原想草拟几首香艳诗词，假托慕名之作，暗中散播出去，造成柳家千金与自己这“风流知县”有私情的假象。宫廷选后，最重德言容功，尤其忌讳名节有瑕。此计若成，柳女必落选无疑，也算给了柳文渊一个教训。
然而，他尚未动笔，便有随从来报，言驿馆外有京师来的官眷车队请求拜会。凌云心中一动，命人请入。来者是一位三十余岁、衣着素雅、气度沉稳的女官，自称姓郑，乃永嘉长公主府上的典记。
“奴婢 郑氏，奉 永嘉长公主 殿下 懿旨，赴 江南 公干。途经 此地，闻听 凌大人 在此，特来 拜见。” 郑女官 行礼 如仪，言辞 得体。
凌云心中雪亮，这郑女官，定然就是公主派来协助遴选 淑女的心腹！他不敢怠慢，忙起身还礼：“郑姑姑 客气了！不知 殿下 有何 吩咐？”
郑女官 微微一笑，屏退左右，低声道：“殿下 让 奴婢 转告 大人，此次 为 陛下 择选 中宫，关乎 国本，非同小可。殿下 之意，不求 家世 如何 显赫，但求 品性 温良，心地 纯善，性子 柔顺，最好……是 那 等 没什么 太多 心眼、易于 掌控的。此乃 为 陛下 日后 亲政 安稳 计，亦 是 为 大人 在 江南 行事 少些 掣肘 考量的。大人 久在 地方，于 各家 闺秀 性情 或有 所知，还望多多 留心。”
凌云闻言，心下 了然。公主 这是 要 选 一个 ‘ 听话 ’ 的 皇后！既要 能 母仪天下，又 不能 太有 主见，尤其 不能 是 那 等 工于心计、背后 家族 势力 盘根错节的！如此，方能 确保 皇帝 亲政后，后宫 不 至于 成为 外戚 干政的桥头堡，也便于 她 这位 长公主 继续 施加 影响。
“下官 明白了。”凌云点头道，“定当 谨遵 殿下 懿旨，仔细 访查。”他心念 一转，试探着问道：“郑姑姑 一路 辛苦，不知 可曾 见过 本地 一些 待选 的 官宦 千金？譬如……提学 御史 柳大人家的小姐？”
郑女官 嘴角 微撇，露出一丝 不易察觉的讥诮：“柳家 小姐？倒是 见过 一面。模样 倒是 周正，礼数 也 周全。只是……呵呵，年纪 轻轻，那 一副 ‘ 端庄持重 ’ 的 模样，未免 显得 太过 ‘ 刻意 ’ 了些。与 人 言谈，句句 不离 《女则》《女训》，倒像 是 提前 背熟了 台词 一般。这般 ‘ 懂事 ’，反倒 让人 觉得……不甚 真切。” 言语 之间，对 那 柳小姐 的 ‘ 表演 ’ 颇为 不以为然。
凌云心中 暗笑，果然！这 柳小姐 的 ‘ 演技 ’，在 郑女官 这等 久居 深宫、见惯 风浪的人 精 眼里，简直 是 班门弄斧。公主 想要的是 ‘ 真性情 ’ 的 单纯，而非 ‘ 装出来 ’ 的 贤惠。柳文渊 的 如意算盘，恐怕 要 落空 一大半了。
不过，凌云转念一想，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之中，有点心机、懂得伪装，或许反而能活得长久。只是，这念头一闪即逝，他自然不会说出来。
送走郑女官后，凌云沉思 良久。他 忽然 觉得，这 或许 是 个 机会。一个 既能 迎合 上意，又能 为自己 博取 名声的机会。
他当即 铺纸 磨墨，写下 一道 奏疏。在 疏中，他 先 是 大大 赞扬 了 一番 太后 与 公主 为 陛下 择偶 的 ‘ 深谋远虑 ’ 与 ‘ 慈爱 之心 ’，随即 笔锋 一转，指出 以往 选后，多 局限于 勋戚 高门 或 近支 宗室，所选 女子 虽 出身 高贵，然 往往 ‘ 生于 深闺，长于 妇人之手 ’，不识 民间 疾苦，不谙 世事 艰难，于 ‘ 母仪天下，辅佐 圣君 ’ 恐有 不足。故而 他 ‘ 冒死 进言 ’，建议 此次 选后，应 ‘ 拓宽 视野 ’，从 各地 真正 的 ‘ 贤德 淑女 ’ 中 遴选，不必 过分 拘泥于 门第。如此，方能 选出 真正 ‘ 德配 天地，慈悯 众生 ’的** 国母！
这封 奏疏，看似 冠冕堂皇，实则 暗藏 机锋。既 迎合了公主 ‘ 不求家世 ’ 的 心意，又 巧妙地将 选后 的 标准 导向 了 ‘ 贤德 ’ 而非 ‘ 心机 ’，无形中 贬低了如 柳小姐 那般 ‘ 刻意 造作 ’ 的 行为。同时，这 ‘ 不计门第，广选贤德’的 主张，传扬出去，必能 为他 在 士林 与 民间 赢得 一片 ‘ 公正 ’、‘ 为国举贤 ’的美名！
柳文渊 很快 便 得知郑女官 先行 拜访 凌云的消息，态度 立刻 发生了 一百八十度 大转弯！主动 派人 邀请 凌云 过府 一叙。
宴席 之上，柳文渊 笑容 可掬，绝口不提 先前 ‘ 五个贡士名额 ’ 之事，只 是 频频 劝酒，暗示 自己 此番 前来，主要 是为 主持 即将 到来的‘ 苏州府试 ’，至于 吴县 县试 这点 小事，自有 凌县令 这等 干才 料理，他 便 不 越俎代庖了。同时，他 又 颇为 ‘ 推心置腹 ’地表示，今科 他 一定会 ‘ 秉公 取士 ’，尤其 会 对 吴县 这等 文风 鼎盛 之地 的 才俊 ‘ 多加留意 ’。
凌云 心知 肚明，这 是 柳文渊 在 变相 服软求和。虽然 比不上 直接 拿到 贡士 名额 来得 实惠，但 能 让 这位 提学 低头，并 应允在应试中 给予 方便，已是 不小的收获。他 也 便 顺势 下台，与 柳文渊 把酒言欢，达成了心照不宣的协议。
次日，二人 分道扬镳。柳文渊 径自 前往 苏州府城，而 凌云 则 返回 吴县。
那 崔刺史 早已 得到 消息，说 提学 大人 车驾 已近。他 大喜过望，以为 救星 到了，连忙 率领 州衙 大小 官员，出城 十里，浩浩荡荡 地 迎接。
然而，当 他 满脸 堆笑地迎上 前去，刚要 开口 诉说 凌云 的 种种 ‘ 劣迹 ’ 时，柳文渊 却 只是 淡淡地摆了摆手，当着 众多 官员 的面，清晰地宣布：“有劳 崔使君 与 诸位 同僚 远迎。本官 此次 前来，乃是 为 主持 今岁 ‘ 苏州府试 ’ 而来。至于 其他 琐事，暂且 不提。”
此言 一出，满场 皆惊！崔刺史 更是 如同 被 当头 浇了 一盆 冰水，呆立 当场，脸色 瞬间 变得 惨白！他 指着 柳文渊，嘴唇 哆嗦着，却 一个 字 也 说不出来！他 怎么 也 想不通，这 柳文渊 为何 突然 变卦？！
消息 传回 吴县，那些 原本 还在 观望、甚至 准备 看 凌云 笑话的士绅 百姓，顿时 哗然！纷纷 涌向 县衙 报名 参加 县试！凌云 的 威望，在 这一刻 达到了顶峰！
然而，就在 凌云 志得意满，准备 大展拳脚 之际，一匹 快马 携 着 一道 来自 京师的 加急 诏书，风尘仆仆地赶到了吴县 县衙。
诏书 的内容，让 凌云 刚刚 端起的茶杯，‘ 哐当 ’ 一声 掉在 地上，摔得 粉碎！
诏书 言道：鉴于 江淮 一带 汛期 将至，恐有 水患。特 加授 吴县知县 凌云 为 ‘ 两浙 东南道 防汛 团练 处置使 ’，兼 领 苏州、湖州、秀州 等 五州 水利 防务，即日 起 赴 太湖 沿线 巡查 堤防，督办 河工，以防 不测！
这 突如其来的任命，如同 一记 闷棍，狠狠 砸在 凌云 头上！他 拿着 那 卷 黄绫 诏书，半晌 没有 回过神来。
“防汛 团练 处置使？兼 领 五州 水利？”凌云喃喃自语，脸上 露出 一丝 苦涩 的 笑容。“这……这 分明 是 个 费力不讨好的 苦差事！汛期 若 平安 度过，是 理所应当；倘若 稍有 差池，便是 弥天大罪！而且……这 ‘ 团练 ’ 二字……是 要让 我 这 ‘ 守备都尉 ’ 去 管 那些 散兵游勇 般的 地方 乡兵 吗？这 分明 是 …… 明升 暗降！是 要将 我 调离 吴县 这 块 是 非之地！”
他 颓然 坐倒在太师椅上，心中 一片 冰凉。自己 近 来 是 不是 太过 ‘ 跳脱 ’了？插手 ‘ 选后 ’ 之事……恐怕 已 引起了 深宫 之中 那位 慈圣 太后 的 不快 ！这道 诏书，与其说 是 重用，不如说 是 一道 ‘ 惩戒 ’ 与 ‘ 流放 ’ 的 旨意！是要 借 这 防汛 之事，将他 调离 权力 核心，放到 一个 看似 重要、实则 危机四伏的位置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