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年，特种大队选拔新人。我是主考官之一。就是在那个尘土飞扬、汗水与血水交织的训练场上，我注意到了你，方辰阳。”
“那时候，你并不是最突出的，也不是技、战术最娴熟的。但我记得很清楚，有一次极限越野，有个队员中暑虚脱，眼看就要掉队被淘汰。是你，一声不吭地架起他，几乎是拖着他，咬着牙一步一步挪到了终点。过终点线的时候，你俩一起摔在地上，你累得几乎昏过去，但手还死死拽着那个队员的胳膊。”
“还有一次，心理抗压训练，模拟被俘。别的队员要么破口大骂，要么死扛到底。只有你，在极端压力下，还能保持冷静，试图用有限的、真假参半的信息周旋，为可能存在的救援争取时间。虽然最后也‘牺牲’了，但那种临危不乱、试图掌控局面的潜质，让我印象很深。”
“我就觉得，你跟其他很多愣头青不一样。你身上有股劲儿，不是蛮力，而是一种……沉静的责任感，一种超越年龄的坚韧和担当。那时候我心里就动了念头，想看看你这小子，到底能走多远。如果你在选拔中被淘汰了，那说明你还不够格，今天这事也就不会发生。但是，” 张孝军的语气带着赞赏，“你没有让我失望。你不仅凭着毅力和智慧一路过关斩将，成功入选，而且在后续的训练和任务中，表现一次比一次出色，远远超出了我最初的预期。”
“所以，我就萌生了想法，想找机会让你和晓华认识一下。我觉得，如果你这样的年轻人，能和晓华有缘分，那或许……或许能弥补一些我们做父母的亏欠，能给她一个踏实可靠的未来。当然，” 他赶紧补充道，语气变得谨慎，“我只是想创造个机会让你们认识，绝没有包办的意思。这都什么年代了，恋爱自由，我和素琴都懂。将来你们能不能看对眼，有没有那个缘分，最终能走到哪一步，这些都完全取决于你们年轻人自己。我们绝不干涉。”
“可我千算万算，没算到晓华这孩子的性子……这么急，也没想到会用这样一种方式，把你逼到这么尴尬的境地。” 张孝军脸上又浮现出无奈的苦笑，“说到底，还是我太心急了，方式方法有问题，没处理好。这才造成了今天这场闹剧，让你在病中还要受这份煎熬。辰阳，大队长在这儿，给你赔个不是。”
说到这里，张孝军的话语告一段落。他微微停顿下来，身体前倾，用一种重新审视的、带着探究意味的目光看着方辰阳。他似乎想从方辰阳的表情里，捕捉到一丝一毫的反馈信息。他看到方辰阳只是静静地听着，眼神有些飘忽，似乎在思考，但脸上并没有立刻表现出明显的反感和拒绝，这让他紧绷的心弦稍微松弛了一点点。
沉默了几秒钟，见方辰阳没有立刻表态，张孝军又深吸一口气，用更加推心置腹的语气接着说：
“辰阳，我明白，现在时代不同了，你们都讲究自由恋爱，讲究感觉。我们老一辈的想法，可能确实有点过时，有点一厢情愿。年轻人有年轻人的世界，有你们自己对感情的理解和追求。这些，我都能理解，也尊重。”
他的语气变得愈发诚恳，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但是，辰阳，我还是想以一个父亲的身份，恳请你……能不能给晓华一个机会，也当是给我和你阿姨一个机会？试着和她接触一下，了解一下。就算不成，做个普通朋友也好。晓华那孩子，本质是善良的，就是被我们惯得有点任性，心思也比较敏感。如果你对她……实在没有那种感觉，或者你心里已经有了别人，也绝对没有关系。你大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她，或者告诉我，都行。你们年轻人之间的事情，你们自己沟通，我们做长辈的，保证不再掺和。”
最后，他伸出手，重重地拍了一下方辰阳没有受伤的那边胳膊，语气恢复了作为长者和领导的某种坚定与温和：“不管你和晓华最后有没有那个缘分，我张孝军，永远是你的大队长，是你的师傅！这一点，绝不会变！”
说完这番话，张孝军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身体向后靠了靠，然后站起身，看样子是准备结束这次谈话，离开病房了。该说的，不该说的，他都已经毫无保留地摊开在了方辰阳面前。作为父亲，作为领导，他能做的，似乎也只有这些了。剩下的，需要这个年轻人自己去消化、去抉择。
而此刻的方辰阳，内心早已是波涛汹涌，远不像他表面看起来那么平静。
在张孝军讲述的过程中，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并不遥远的过去，飘回了那座象牙塔，飘回了那个名叫徐艳艳的女孩身边。那是他的初恋，大学校园里，一场开始得美好、结局却无比荒唐的恋爱。他曾经以为那就是爱情的全部，掏心掏肺，倾其所有，结果换来的却是背叛和嘲讽。他还清晰地记得，当徐艳艳挽着那个家境优渥的学长的胳膊，用轻蔑的语气说他“除了会死读书，一无是处”时，他那颗年轻的心是如何碎成了一片片。那场失败的感情，几乎摧毁了他对爱情所有的幻想和信心，让他一度消沉颓废，甚至影响了学业，差点毁掉了他原本充满希望的人生起点。
他还记得，远在老家的父母，在得知他因为失恋而意志消沉、险些无法继续学业时，那种焦急、心痛却又无可奈何的表情。他们没有过多地责备他，只是用他们那双布满老茧的手，默默地给他寄来生活费，在电话里反复叮嘱他要“想开点”、“好好吃饭”。他们只是最普通的工人，一辈子勤勤恳恳，把所有的希望和心血都倾注在了他这个儿子身上。他们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他们用最朴素的方式，支撑着他走过了那段最灰暗的岁月。
此刻，听着张孝军——这位在战场上叱咤风云、在训练场上令人生畏的铁血军人——用如此诚恳甚至近乎卑微的语气，讲述着他对女儿张晓华那份深沉的、充满愧疚的父爱，讲述他们夫妻如何因为职业的特殊性而错过了女儿的成长，如今又如何想方设法地想要弥补……方辰阳忽然觉得，张孝军夫妻，和自己的父母，在本质上有多么的相似！
他们都是h国的父母，表达爱的方式或许不同，但那份为了子女可以付出一切、操劳一生的心血，却是相通的。他的父母希望他成才立业，平安喜乐；张孝军夫妇希望女儿能找到一个可靠的归宿，余生幸福。这份沉甸甸的父爱母爱，跨越了职业和身份的差异，其内核是如此一致。
正是这份共鸣，深深触动了方辰阳。他理解张孝军那份“拉下脸”来的不易。一个堂堂特种大队的大队长，一个习惯了发号施令、威严刚硬的汉子，如今为了女儿，不惜在他这个下属、这个小辈面前，剖析自己的过往，袒露内心的柔软和脆弱。这份心意，沉重得让他无法轻易说出一个“不”字。
看到张孝军已经起身，转身就要离开，方辰阳几乎是下意识地开口了。声音有些干涩，却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清晰：
“大队长……”
张孝军脚步一顿，立刻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急切和期盼的光芒。他能主动开口，这就是一个好的信号！
方辰阳舔了舔干燥的嘴唇，鼓起勇气，迎着张孝军的目光，继续说道：“我……我明白您和阿姨的心意了。谢谢您的坦诚。”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有些艰难地说：“其实……其实我大学的时候，有过一场恋爱。一场……很失败的恋爱。”
他终究没有详细描述那段不堪的往事，只是概括道：“可能因为那次经历，我对感情的事……有点怕了。而且，我这人，您知道的，嘴比较笨，不会说那些哄女孩子开心的话，情商也不高，有时候反应还慢半拍。我……我怕我会让张师姐失望。如果……如果接触之后，师姐觉得我这个人很无趣，或者我们合不来，希望……希望她和您、阿姨都能理解。”
这番话，说得磕磕绊绊，甚至有些语无伦次，但其中的意思，却再明白不过：他愿意尝试，但提前打好预防针，对自己并没有足够的信心，也恳请对方不要抱有太高的期望。
然而，听在张孝军耳中，这已经是天大的好消息！方辰阳没有直接拒绝，这就意味着事情有了转圜的余地！他那颗悬了半天的心，终于“咚”地一声落回了实处，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和放松瞬间涌遍全身。
他脸上那严肃的线条彻底软化下来，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连说了三个“好”字，一个比一个语气更重，更充满欣慰：
“好！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