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龙宫深处，祖龙祭坛。
敖广的逆鳞伤口处，那行由金血与玉膏混合而成的颤栗古篆——“它……醒了”——只存在了不到三息。
玉膏本有极强的愈伤固本之效，此刻却如同被赋予了某种诡异的活性，疯狂吞噬着渗出的龙王金血，将那行古篆笔画扭曲、拉长、重组，最终在敖广逆鳞表面，凝成了一个核桃大小、与囚龙桩上新刻痕一模一样的——
闭合眼瞳符号。
符号成型的刹那，祭坛周围百丈，所有的光线、声音、灵气流动，乃至时间本身，都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凝固了一瞬。
巡逻的龙卫保持着前一瞬间的警戒姿态，龙目中却失去了神采，如同琥珀中的虫豸。
祭坛上，那根空置的囚龙桩微微震颤，桩体表面暗红色的焦痕与闭合眼瞳刻痕同时亮起极其微弱的、介于红与黑之间的暗光。
敖广僵立在祭坛边缘，巨大的龙躯如同被冰封。并非他不能动，而是在符号成型的那一刻，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极致寒意与古老恐惧，如同最冰冷的毒液，瞬间侵入了他的龙魂深处！
那不是力量的压制，而是层次上的、仿佛蝼蚁面对星空崩塌般的渺小与绝望。
他“看”到了。
不是用眼睛，而是龙魂被强行拖入了一片绝对的、连混沌都无法形容的“虚无”。虚无中，无数巨大的、缓缓转动的闭合眼瞳层层叠叠，每一个眼瞳的“闭合”都蕴含着一种漠然的、俯瞰纪元生灭的“注视”。而在所有眼瞳的“视线”交汇处，有一点微不可察的、苍白色的火星，正在被无尽的黑暗缓慢而坚定地……侵蚀、包裹、吞噬。
那是……遗骨灯塔最后留下的“火种”印记？
不，不对。
敖广的龙魂在恐惧中挣扎，他猛然意识到，那被侵蚀的，并非火种本身，而是火种在某个特定“坐标”或“载体”上的……投射或共鸣！
而那个载体……
“哪吒——！！！”
敖广的龙魂爆发出无声的咆哮，强行从那片虚无幻象中挣脱！
噗！
现实回归，凝固的时空瞬间解冻。敖广逆鳞处的闭合眼瞳符号骤然炸开，化作一蓬漆黑的、如同活物般蠕动的雾气，发出尖锐到超越听觉范畴的嘶鸣，向着四周弥漫！
“呃啊——！”敖广闷哼一声，龙躯剧震，逆鳞伤口彻底崩裂，大股大股淡金色的龙血喷涌而出，其中竟混杂着丝丝缕缕的黑气！他气息以恐怖的速度衰败下去，原本恢复大半的修为再次暴跌，龙目中神光涣散，竟有跌落大罗位格的迹象！
“龙王！”
“父皇！”
周围的龙卫与闻讯赶来的敖丙、四海龙王等龙族高层骇然失色，纷纷上前，试图以龙力镇压那扩散的黑雾，救助敖广。
然而，任何龙力触及那黑雾，都如同泥牛入海，不仅被瞬间吞噬，黑雾反而如同受到滋养般膨胀扩散，嘶鸣声更加尖锐！两名靠得最近的龙卫不慎被黑雾沾染手臂，手臂瞬间干枯、碳化、崩解，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化作两缕黑烟，被黑雾吸收！
“退！全部退后！封闭祭坛区域！”西海龙王敖闰目眦欲裂，一边搀扶住摇摇欲坠的敖广向后急退，一边嘶声怒吼。
龙族反应极快，一道道禁制光幕升起，暂时将整个祖龙祭坛区域隔离封闭。但那黑雾已然扩散到十丈方圆，如同有生命的墨汁，在禁制光幕内缓缓蠕动、翻滚，不断冲击着光幕，发出令人牙酸的腐蚀声。光幕剧烈震荡，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
“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南海龙王敖钦又惊又怒，他尝试以蕴含南明离火之力的龙息喷吐，火焰触及黑雾，竟也被无声吞噬，连半点波澜都未掀起。
“是……诅咒……不，比诅咒更恶……”敖广在敖丙的搀扶下，气息奄奄，龙目死死盯着禁制内翻腾的黑雾，以及祭坛上那根闪烁着暗光的囚龙桩，“是……标记……也是……预警……它……真的醒了……而且……盯上了……哪吒……”
话音刚落——
轰！！！
整座东海龙宫，剧烈震动！
不是来自外部攻击，而是源自龙宫内部，源自哪吒休养的那处水晶宫室方向！
一股混乱、狂暴、充斥着三种截然不同却又强行糅合在一起的恐怖能量波动，如同沉睡的火山骤然喷发，席卷了整个龙宫深层区域！
“不好！”敖丙脸色煞白，“是哪吒兄弟那边！”
……
水晶宫室内。
银的数据核心警报声已然尖锐到近乎撕裂的程度：“能量失控！左臂融合能量平衡被未知频率共鸣打破！混沌道星印记过载！太乙真人留下的三道平衡符印正在崩解！哪吒！醒过来！控制住力量！”
然而，床榻之上，哪吒双目紧闭，眉头紧锁，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他的左臂，此刻已经不再是正常形态。
整条手臂膨胀了近乎一倍，皮肤完全透明，可以清晰看到内部：淡金色的龙血纹路如同愤怒的江河在奔涌咆哮；暗红色的业火脉络如同苏醒的熔岩地狱在疯狂燃烧；苍白色的光点则像亿万冰冷的星辰在剧烈闪烁、碰撞！三种颜色的能量以他的臂骨为战场，激烈冲突、湮灭、再生，每一次对撞都爆发出足以撕裂金仙的恐怖波动！
手腕处，那枚混沌道星印记已经不再是缓慢旋转，而是化作了一个吞噬一切的小型混沌漩涡，疯狂汲取着宫室内海量的灵气、玉榻的温海玉精华、甚至银的数据核心散逸出的能量！漩涡边缘，空间开始出现细密的黑色裂痕！
最可怕的，是哪吒眉心。
那点混沌灵光此刻明灭不定，灵光深处，那枚来自遗骨灯塔的苍白色印记，正以前所未有的亮度燃烧！它投射出的，不再是冰冷的星图，而是一幅幅破碎、混乱、充斥着毁灭与绝望的画面：
无数巨大的闭合眼瞳在混沌深处睁开又闭合，每一次眨动都有星河湮灭；
燃烧着白色火焰的巨龙骸骨在黑暗中寸寸崩解，最后的龙吟化为诅咒；
不可名状的阴影在新生宇宙的胎膜外蠕动，投下贪婪的注视；
以及，一点微弱的、似乎随时会熄灭的苍白色火星，在无尽黑暗的包围中，倔强地闪烁……
这些画面如同洪流，强行冲击着哪吒的意识。他感觉自己仿佛被分裂成了无数份，同时经历着遗骨灯塔战死的悲怆、纪元清洗者注视的冰冷、以及那点火星传递出的、微弱却无比执着的呼唤。
“找……到……火……”
“点……燃……”
“否……则……一……切……终……结……”
破碎的意念如同钢针，扎入他的神魂。
“哪吒！守住心神！那是外来的信息冲击！不要被同化！”银的数据核心爆发出刺目的银光，强行分出部分算力，构筑出一道道数据屏障，试图过滤、缓冲那些混乱信息，同时更加疯狂地运算着平衡左臂能量的方法，“能量冲突指数已达到临界点！必须立刻释放或疏导！否则三十息内，你的左臂会彻底炸毁，连带混沌法身与神魂一同湮灭！”
但哪吒的意识大部分被那些混乱画面拖住，仅存的清醒部分，只能勉强维持着法身不散，根本无法有效控制左臂那暴走的三色能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道清冽如冰泉、浩瀚如星海的仙光，毫无征兆地穿透龙宫重重禁制与水晶宫壁，直接降临在哪吒身上！
仙光之中，蕴含着至高无上的玉清道韵，法度森严，秩序井然，瞬间便将左臂暴走的三色能量强行压制下去三分！同时，三道更加凝实、更加玄奥的玉清符印虚影在哪吒头顶浮现，缓缓旋转，洒下道道清辉，稳固他剧烈震荡的神魂，隔绝那苍白色印记传递出的混乱信息洪流。
“师……父……”哪吒模糊的意识捕捉到了这熟悉的气息。
“凝神，静气，意守丹田。”太乙真人的声音平静地在宫室中响起，不见其人，只有声音与仙光跨越虚空而来，“你左臂之变，源于神魂印记与外界‘坐标’共鸣，引动潜伏异力。为师以玉清仙光助你暂时镇压，但治标不治本。需你自行明悟三种力量之‘核’，寻得平衡之道。”
随着太乙真人的仙光与符印加持，哪吒左臂的能量冲突虽然依旧激烈，但总算被控制在了一个相对安全的范围内，不再继续恶化。他眉心的混沌灵光也稳定下来，那苍白色印记的光芒被玉清仙光隔绝，不再投射混乱画面。
“多谢师父……”哪吒艰难地以意念回应。
“莫要分心。”太乙真人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凝重，“你神魂中之物，已然惊动天道。龙宫之变，亦是因此而起。事态发展，已超出预料。为师不能久留，此间事了，需速回玉虚宫。你记住，力量可以借用，但不可依赖；真相可以探寻，但不可沉溺。守住本心，方是你之根本。”
话音落下，那浩瀚的玉清仙光与三道符印虚影缓缓收敛，最终化作一枚小巧的、温润的玉佩，落在哪吒胸前。玉佩上镌刻着阴阳鱼与莲花纹路，散发出淡淡的清辉，持续稳定着他的状态。
“此乃‘玉清定魂佩’，可护你神魂百日清净，隔绝外邪侵扰。百日之内，务必初步掌控左臂之力，否则……”太乙真人的声音渐渐远去，“好自为之。”
宫室内恢复了平静，只剩下哪吒沉重的喘息声，以及左臂内依旧隐隐传出的能量嗡鸣。
银的数据核心光芒黯淡了许多，显然刚才的全力运算与对抗消耗巨大：“危机暂时解除。但左臂能量平衡极其脆弱，玉清仙光只是外力压制。我们必须在一百天内，找到真正的融合或掌控之法。另外……”
她停顿了一下，数据流中闪过一丝疑惑与寒意：“刚才能量暴走时，我检测到，引发共鸣的‘外界坐标’波动……其源头特征，与祖龙祭坛方向爆发的未知黑雾能量，有高度同源性。而且，共鸣发生的时间点，与敖广龙王逆鳞出现异变的时间点……完全同步。”
哪吒缓缓坐起身，脸色苍白如纸，左臂依旧肿胀透明，三种颜色的光芒在皮下激烈冲突，只是被玉清仙光形成的薄膜束缚住，没有外泄。他低头看着自己狰狞的左臂，又摸了摸胸前温润的玉佩，最后目光投向宫门方向，仿佛能穿透重重宫阙，看到祭坛那边翻腾的黑雾。
“银，”他声音沙哑，“你说，遗骨灯塔警告的‘它醒了’，指的是什么？是那些‘清洗者’的爪牙？还是……那个所谓的‘主宰’？”
银沉默了片刻：“信息不足，无法确定。但从敖广龙王的情况，以及共鸣的强度与性质看，引发这一切的‘存在’，其层次极高，且对‘异纪元信息’或‘火种线索’有着超乎寻常的感知与反应能力。它可能一直在‘沉睡’或‘隐匿’，而你的归来，以及神魂中印记的激活，如同在黑暗中点燃了火把，将它……惊醒了。”
“所以，”哪吒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我不仅带回来了麻烦，还把麻烦……喊醒了？”
“可以这么理解。”银的数据流毫无波澜，“但根据遗骨灯塔的留言，‘火种’是生机。惊醒了‘它’，或许也意味着，寻找‘火种’的契机，正式开启了。风险与机遇，本就一体两面。”
哪吒深吸一口气，感受着左臂传来的阵阵刺痛与磅礴力量感，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那就找。”他握紧了右拳，“不管是什么‘它’，什么‘清洗者’，什么‘火种’。既然绕不开，那就闯过去。”
他看向银：“我们需要更多的信息。关于我左臂的三种力量，关于神魂里的印记和星图，关于那个‘闭合眼瞳’的符号，关于祖龙祭坛的黑雾……龙族这边，敖广龙王或许知道些什么。另外……”
他想到了太乙真人临走前的话。“惊动天道”、“需速回玉虚宫”……圣人们，尤其是三清，对这件事的态度，至关重要。
“我们需要出去。”哪吒尝试下床，左臂的剧痛让他踉跄了一下，但很快站稳，“去见敖广龙王，了解祭坛的情况。然后……或许该回乾元山一趟。”
银的数据核心闪烁了一下：“同意。但你的左臂状态极不稳定，需时刻以玉清定魂佩的力量压制。在找到控制方法前，尽量避免剧烈战斗或情绪波动。”
“明白。”
哪吒换上了一套龙宫准备的素白劲装，将左臂用特制的绷带层层包裹，又在外套了一件宽大的袖袍遮掩。胸前玉佩贴肉悬挂，清辉流转，稳定着神魂与左臂。做完这一切，他推开宫门。
门外，早已等候着数名神色紧张、全副武装的龙宫将领与内侍。为首者正是敖丙。
看到哪吒出来，敖丙明显松了口气，但眼中忧色更浓：“哪吒兄弟，你……没事吧？刚才那股能量波动……”
“暂时控制住了。”哪吒点点头，看向祭坛方向，那里依旧被重重禁制封闭，隐约能感受到其中混乱不详的气息，“龙王陛下如何？祭坛那边……”
敖丙脸色一沉，咬牙道：“父皇伤势极重，那黑雾诡异非常，能吞噬龙力，沾染即死。此刻已移驾至‘万龙归源池’紧急救治。祭坛区域暂时被四海龙王联手封印，但禁制支撑不了太久。几位叔伯正在商议对策。”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父皇昏迷前，留了一句话给你。”
“什么话？”
“他说……”敖丙眼中闪过一丝困惑与不安，“‘囚龙桩上的刻痕，与混沌海深处某个早已失落的禁忌传说有关。若想知其究竟，或可去寻……金鳌岛，碧游宫。’”
金鳌岛，碧游宫？
哪吒心中一震。那是通天教主的道场，上清截教的大本营！
为何敖广会指向那里？难道通天教主，知道关于“闭合眼瞳”符号，乃至“纪元清洗者”的秘辛？
“另外，”敖丙继续道，“就在刚才，天庭使者太白金星突然到访，说是奉玉帝之命，前来探视你的伤势，并……邀请你伤愈后，往天庭一叙。”
天庭？玉帝？
哪吒眉头微皱。天庭在这个时候插进来，是巧合，还是也察觉到了什么？
“还有，”敖丙的声音更低了，带着难以置信的语气，“就在太白金星抵达龙宫的同时，西方灵山，也有佛光降临东海之滨。来者是……观音大士座下的木吒尊者。他传话说，观音大士感应到东海有‘大因果’、‘大机缘’扰动，特遣他前来问候，并言……若你有暇，可往南海珞珈山一行。”
龙宫惊变，左臂失控，圣人有感，天庭注目，佛门问询……
哪吒忽然觉得，自己仿佛站在了一个巨大漩涡的中心。
所有或明或暗的视线，都投向了东海，投向了他这个刚刚从混沌海捡回一条命的“异数”。
他摸了摸胸前温润的玉佩，又感受了一下左臂内被暂时压制的狂暴力量。
“银，”他在心中问道，“你怎么看？”
银的数据流快速闪烁：“信息汇聚，多方关注。这既是压力，也是机会。敖广龙王的指向具有最高优先级，通天教主或许掌握关键信息。天庭与佛门的意图不明，需谨慎应对。建议：首先确保自身状态稳定；其次，尽快前往金鳌岛碧游宫；最后，在拥有足够信息和实力前，避免与天庭、佛门过早深入接触。”
哪吒点了点头，对敖丙道：“带我去看看龙王陛下。然后……我需要尽快离开龙宫。”
“离开？”敖丙一惊，“你的伤……”
“有些事，必须去做。”哪吒看向幽深的宫廊尽头，目光仿佛穿透了无尽海水，望向了那座位于东海深处、传说中万仙来朝的金鳌仙岛。
“而且，时间……可能不多了。”
他左臂的绷带之下，三种颜色的光芒，又一次不受控制地，微微亮起。
仿佛在呼应着，祭坛禁制内，那越来越躁动不安的、如同活物的黑雾，以及黑雾深处，囚龙桩上，那只仿佛随时会睁开的……
闭合眼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