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紫霄宫外
三十三天外，混沌边缘。
此地已非寻常仙神所能踏足。狂暴的混沌气流在这里变得相对温顺，但每一缕气流中蕴含的，依旧是足以碾碎金仙的原始力量。无光无暗，无上下四方，只有永恒的灰蒙蒙的混沌色。
然而，在这绝对的混沌中，却悬浮着一座小小的、古朴的、仿佛由最普通的青石砌成的道观。
道观无匾，无联，两扇木门虚掩，门缝中透出一点温润平和的清光，将周围百丈混沌彻底排斥在外，形成一片绝对的“秩序领域”。
此地，便是道祖鸿钧合道前的潜修之所，亦是洪荒天道在混沌中的显化支点之一——紫霄宫。
当然，此刻宫门紧闭，道祖早已身合天道，非无量量劫不出。此地绝大多数时间，皆是一片死寂。
但今日，紫霄宫前那片由清光撑开的秩序领域中，却多了三道人影。
三人皆作道人打扮，气息深邃如渊，立于混沌而不染，正是盘古三清——太清老子、玉清元始天尊、上清通天教主。
老子居中，白发白须，面容清癯，身着八卦道袍，手持扁拐，双眸半开半阖，似睡非睡，周身气息最是平淡自然，却又仿佛与周遭一切融为一体，他便是“道”之本身。
元始居左，面容威严，头戴玉清莲花冠，身着金丝镶边的白色道袍，手持三宝玉如意，周身仙光缭绕，瑞气千条，法度森严，代表着“理”与“序”。
通天居右，剑眉星目，面容俊朗刚毅，一身简单的青色道袍，背负四柄古朴长剑虚影，气息最为凌厉张扬，眉宇间有一股斩破一切束缚的锐气，象征着“截”与“变”。
三圣皆未言语，只是静静望着紫霄宫紧闭的大门，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又仿佛只是在沉思。
良久，老子缓缓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却清晰地在混沌中回荡：“都感知到了？”
元始天尊微微颔首，玉如意上宝光流转：“东海方向，七七四十九日前，有祖龙残魂燃烧最后本源，引动洪荒业火，撕裂因果，其力量触及混沌海深处。紧随其后，有‘异数’强行贯通时空归来，带回了一丝……不属于此方纪元的气息。”
通天教主冷哼一声，背后四剑虚影微微震颤，搅动混沌：“何止一丝？那小子左臂上乱七八糟缠了三种力量，龙族的、业火的、还有一股子比祖龙还古老晦涩的味儿。神魂里更是藏了东西，连太乙那孩子都不敢细看。这‘异数’，是越来越‘异’了。”
“异数本是变数，存在即合理。”老子淡淡道，“女娲师妹当年造人，亦是异数。天道之下，自有其一席之地。”
“此异数非彼异数。”元始皱眉，“人族乃顺应天道而生，补全造化。哪吒此子，其根源混沌魔珠便已是混沌遗泽，如今更沾染异纪元因果。长此以往，恐成天道之‘疡’。”
“疡？”通天嗤笑，“二哥的意思是，这娃娃成了洪荒的疮疤，该剜了去？”
“并非此意。”元始摇头，“只是其存在，已开始扰动天道运转。他归来那日，天机混沌加剧，贫道推演封神之事，竟有数处关键节点变得模糊不清。此子……已成‘变数中的变数’。”
老子抬了抬眼皮，看向通天：“通天，你以为如何？”
通天教主沉默片刻，眼中剑意纵横：“剜？凭什么剜？就因为他得了点机缘，知道了点不该知道的东西？大道五十，天衍四九，遁去其一。那一便是变数，是生机！若事事皆按既定天机运转，万物如提线木偶，这道，修来何用？这天地，存来何趣？”
他顿了顿，语气更显激昂：“况且，那小子虽跳脱，却重情义，明是非。龙族之事，他本可袖手，却甘愿舍身。此等心性，纵是异数，亦是善缘！二哥所言扰动天机，焉知非是天道借此变数，为洪荒谋一线新机？封神杀劫将至，多一个变数，或许便多一种可能！”
“胡闹！”元始天尊面现愠色，“天机运转，自有其深意。岂能因一时意气，放任不可控之变数滋长？封神之事关乎天庭重塑、三界秩序，乃道祖亲定之大势！若因一人之故，导致劫数失控，生灵涂炭，此因果，谁担得起？”
“呵，道祖亲定？”通天冷笑更甚，“道祖合道，化身天道至公。大势或许有，但具体如何应劫，难道没有转圜余地？若万事皆定，你我圣人，与那劫中蝼蚁又有何异？不过是稍大些的棋子罢了！”
眼看两位师弟又有争执之势，老子轻轻一顿手中扁拐。
咚。
一声轻响，不重，却仿佛敲在天地本源之上。元始与通天同时住口，周围激荡的混沌气流也瞬间平复。
“争无益。”老子声音依旧平淡，“哪吒之事，暂且搁置。其神魂中之物，关乎‘纪元’，非同小可。此非一人一教之事，乃关乎洪荒根本。”
他抬头，望向紫霄宫门缝中透出的清光：“今日请二位师弟来此，一为感知那异纪元气息，二为……”
老子话音未落，紫霄宫那两扇虚掩的木门，忽然无声地，向内滑开了一线。
一道比之前浓郁百倍、蕴含着无法言喻至高道韵的清光，自门内涌出，化作一道光桥，延伸至三清脚下。
同时，一个平和、淡漠、仿佛亿万生灵同时低语、又仿佛亘古天道本身震鸣的声音，直接在三位圣人的心神中响起：
“进。”
只有一个字。
三清同时肃然，整理衣冠，对着宫门躬身一礼，然后才迈步踏上光桥，步入紫霄宫中。
宫门在他们身后缓缓闭合。
紫霄宫内，景象与外界想象的庄严恢弘截然不同。
只是一间极其简朴的静室。地面是粗糙的岩石，一张蒲团，一盏青灯，此外别无长物。
蒲团上，空无一人。
但三清皆知，道祖鸿钧虽已身合天道，其意志却无处不在。这紫霄宫，便是其在混沌中的一处“道标”。
三人于蒲团前站定，再次行礼。
那恢弘淡漠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直接在静室中回荡：
“异纪元信息已现。”
没有询问，没有铺垫，直指核心。
老子躬身：“是。源自东海哪吒神魂，疑似上一纪元‘守望者’遗留。信息指向‘纪元清洗者’、‘纪元之癌’及‘初始之火’。”
静室陷入沉默。青灯光焰笔直向上，纹丝不动。
许久，声音再起，依旧无波无澜：“纪元轮回，乃混沌海根本法则之一。清洗者，为法则具现，亦为‘癌’之宿主。”
此言一出，三清皆是心神微震！
道祖亲口证实了“纪元清洗者”的存在，并且点明了其本质——既是混沌海根本法则的具现化（执行清洗轮回），又是“纪元之癌”的宿主（被污染或侵蚀）！
“敢问老师，”元始天尊谨慎开口，“此‘癌’为何物？从何而来？于我洪荒，威胁几何？”
“癌者，无序之增生，存在之悖论，源自‘太初之寂’残余执念。”道祖的声音仿佛在阐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依附于纪元轮回法则，汲取纪元生灭之熵增，以求……超越轮回，永恒存在。洪荒，乃本纪元‘生机’最盛之界，亦为‘癌’最渴求之资粮。”
最渴求之资粮！
通天教主剑眉倒竖：“如此说来，那劳什子清洗者，早晚会找上洪荒？”
“已在注视。”道祖的回答言简意赅。
静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连青灯光焰都似乎黯淡了一分。
“可有应对之法？”老子沉声问道。
“大道之下，万物皆有一线生机。”道祖的声音似乎有了一丝极细微的、难以察觉的波动，“‘初始之火’，乃上一纪元‘守望者’推演之生机火种。然，火种何在，如何点燃，能否燎原，皆属未知变数。”
顿了顿，那声音继续道：“异数哪吒，已成此变数之关键节点。其神魂印记，内藏星图，或为寻火之路引。”
元始天尊眉头紧锁：“老师，此子身系重大变数，然其心性跳脱，修为不足，恐难担此重任。且异纪元信息于其神魂，如怀璧其罪，恐招致灾祸，亦可能扰乱洪荒既定天命。”
通天教主立刻反驳：“既是生机火种之引，便是天命所归！修为不足可以修炼，心性跳脱未必是坏事！大劫之中，循规蹈矩者往往最先应劫！至于灾祸？洪荒何时少了灾祸？封神在即，清洗者虎视，多一种可能，总比坐以待毙强！”
老子抬手，止住两位师弟，向蒲团方向躬身：“请老师示下。”
静室再次陷入长久的沉默。
青灯的光，似乎比刚才更加恒定，更加……冰冷。
终于，道祖的声音最后一次响起，带着一种最终裁定般的意味：
“顺其自然。”
“异数之路，自有其因果。天道至公，不偏不倚。”
“然，纪元之患，关乎根本。三清当知。”
“封神之事，可照常推进。异数因果，暂不干预。”
“待其……自发触及‘火种’之谜时，再议。”
话音落下，静室内的道韵缓缓消散。那蒲团、青灯依旧，却再无任何意志存留的痕迹。
三清知道，道祖的意志已退去。
三人对着蒲团再次一礼，默默退出静室，踏上光桥，走出紫霄宫。
宫门在身后闭合，重新变成虚掩状态。
回到混沌之中，三清相顾无言。
“顺其自然……暂不干预……”元始天尊咀嚼着这八个字，脸色并不好看，“老师之意，是放任那哪吒自行成长，自行去触碰那‘纪元之癌’与‘初始之火’的谜团？此岂非儿戏？”
“老师言，‘待其自发触及’。说明时机未到。”老子目光深远，望向洪荒方向，“或许，那‘火种’之谜，本就需特定之人，在特定之境，方能触发。强求不得。”
通天教主则哈哈一笑，背负的四剑虚影铮鸣作响：“顺其自然好！我倒要看看，这小子能走出怎样一条路来！二哥，你也别整日想着掌控一切，天道尚且留一线，何况你我？”
元始看了通天一眼，并未动怒，只是淡淡道：“既老师有谕，自当遵从。然，封神之事，关乎教统气运，不容有失。此子既为变数，封神劫中，其动向需格外留意。若其行为有碍天机大势……”
“若有碍，也是天机一部分。”老子打断了他，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定力，“元始，你执掌‘序’，却莫要让‘序’成了枷锁。通天，你追寻‘变’，亦莫要让‘变’成了妄为。天道之下，各司其职，各循其道。”
他顿了顿，扁拐轻点混沌：“今日之事，止于此地。紫霄宫中语，不可外传，尤其不可让那哪吒知晓。其路，需其自行去走。你我，且观之。”
言罢，老子身形渐渐淡去，融于混沌，消失不见。
元始天尊与通天教主对视一眼，一个目光深沉，一个剑意昂然，最终也各自化作清光，遁入混沌，返回各自道场。
紫霄宫外，重归永恒的寂静与混沌。
只有那一点清光，依旧透过门缝，执着地照亮着百丈方圆的“秩序”，仿佛在无声地对抗着外面无垠的、可能孕育着“癌”与“清洗者”的混沌深暗。
而在遥远的东海深处，龙宫静室之内，浸泡在灵液中的哪吒，于深度定境中，无意识地，轻轻握紧了左拳。
手腕上，那枚混沌道星印记，微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
与遥远的、不知存在于混沌何处的星图，产生了亿万分之一刹那的、跨越了时空的共鸣。
仿佛在回应着某种呼唤。
又仿佛，只是沉眠中的一次偶然悸动。
深海幽光，明灭不定。
哪吒左臂道痕深处，那点苍白色星图印记骤然灼热。沉睡中的他无意识抬手，指尖竟在虚空勾勒出半个扭曲符号——与囚龙桩上新刻痕一模一样！银的数据核心警铃大作，深海震荡，龙宫所有水晶壁同时映出那只诡异闭合的眼瞳虚影，一闪即逝。敖广于静修中骇然睁眼，逆鳞伤口崩裂，金血渗入玉膏，化作一行颤栗古篆：“它……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