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舟刚把豆腐搁在案板上，刀锋还没挨着边儿，手机就嗡嗡震了起来。他瞟了眼屏幕，没存名字，但那串数字眼熟。刚接起来，那头一声笑，他就知道是谁的爪牙又伸过来了。
“陈老板，今儿这出戏，唱得可够响亮的啊。”对方拖着调子，带着点阴阳怪气的笑意，“可惜啊，戏台子搭太高了，看戏的人一多……保不齐就得塌。”
他没吭声，直接撂了电话。转身走到后厨角落那台布满油渍的老旧监控屏幕前，手指在触摸板上滑动，调出街口几个隐蔽摄像头的回放。画面一跳一跳的，凌晨三点十七分，一辆黑色面包车像鬼影似的从巷子那头慢吞吞滑过。车牌被厚厚的泥浆糊得严严实实，右后轮压过积水坑，溅起的不是水花，是泛着油光的污渍——这车是特意弄脏的，为了不让人看清。
他摸出另一部手机，快速发了条加密消息给沈君瑶：“老李的残党没肃清，有动作了，像是要‘清灶’。”
不到十分钟，远处传来隐约的警笛声，很快又近了。一辆喷着“市场监督管理”字样的白色公务车，“吱”地一声刹在店门口。沈君瑶推门下车，一身笔挺的制服，手里捏着个蓝色文件夹，脸上没什么表情，身后跟着两个穿着便装但眼神锐利的年轻人。
她走进来，目光像探照灯似的在前厅扫了一圈，最终落在通往厨房的那扇门上，停留了两秒。然后转向陈砚舟，公事公办地开口：“例行检查，食品安全突击抽查，请配合。”
陈砚舟点点头，顺手把灶台边沿一把歪了的汤勺扶正。两人擦肩而过时，她嘴唇几乎没动，声音低得只有他能听见：“东边小门，刚有个‘送餐的’，箱子不对头。”
那个背着保温箱、自称是隔壁连锁店统一配送调味料的“送餐员”，看着三十出头，面相普通。沈君瑶使了个眼色，她带来的便衣上前接过箱子。刚一打开，她的眼神瞬间就冷了。里面根本不是瓶瓶罐罐，而是用铝箔纸仔细包着的几个块状物，连着细小的电线和一个简陋的遥控模块——是土制的燃爆装置。
人被迅速控制，扭送到后巷。没费什么劲，五分钟就撬开了嘴：他是以前食药监外包安保队的，这次行动代号“清灶”，目标就是炸了“心味餐馆”的厨房，伪装成电路老化起火。牵头的果然是李处长以前那个油滑的副手，拢共七个人，计划半夜十二点动手。
陈砚舟听完，没急着让沈君瑶立刻抓人，反而问：“他们知道店里有这些‘眼睛’吗？”他指了指天花板角落不起眼的摄像头。
“看样子不知道。但你现在不收网，其他人肯定惊了，会跑。”
“那就让他们来。”陈砚舟声音很平，“别封店，照常营业到晚上十点。然后关灯，锁门，等他们自己送上门。”
沈君瑶眉头拧紧：“你不怕他们真把这儿点了？”
“厨房我动过手脚了。”他嘴角难得扯出一点极淡的、近乎冰冷的弧度，“他们不是想要‘爆炸’的动静吗？我给他们‘动静’。”
晚上八点，送走最后一桌熟客。服务员客气地告知今晚提前打烊，实际上后厨所有人都没走，默默各就各位。许铮远程接入了店里所有的门窗传感器，阿阮那边启动了街区备用电源的紧急预案，唐绾和余昭昭在隔了一条街的安全屋里待命，宋小满则低着头，一样样清点着备用的灭火器和应急工具。
陈砚舟站在熟悉的灶台前，开始布置他的“机关”。
他在几个关键的通风口上方，用细线悬了十几个巴掌大的纸包，里面灌满了朝天椒磨成的呛人粉末，一旦线断纸破，够让人涕泪横流。三台淘汰下来的老式高压锅，被他改装了压力阀，设定在不同时间依次释放积聚的蒸汽，喷口全都对准厨房的主通道。锅盖弹开的瞬间，那巨响在封闭空间里，跟煤气罐爆炸的动静差不了多少。
最绝的是那“镇魂水”。他用浓缩的朝天椒汁、姜蒜原液，兑上一点提神的薄荷脑，调成一种深红近褐的粘稠液体，装了满满五大玻璃杯，就明晃晃摆在操作台最显眼的位置。这玩意儿不用多，一口下去，能从喉咙烧到胃，呛得人瞬间失去反抗能力，但不会留下永久伤害。
“你们几个，守在前厅。”他对沈君瑶和她的手下说，“等他们全进来了，堵住退路，直接‘请’他们喝这个。”
“你试过了？”沈君瑶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不赞同。
他没答话，直接端起一杯，凑到嘴边，屏住呼吸抿了一小口。液体滑过喉咙的瞬间，像吞了一团火，又像被粗糙的砂纸狠狠刮过，他的颈侧青筋猛地绷起，眼角迅速逼出生理性的泪花，连着咳了好几声才缓过来。他放下杯子，点了点头，声音有些沙哑：“行，三秒内……准趴下。”
十一点四十分，店里所有的灯都灭了，只剩下冰柜运行指示灯发出一点微弱的绿光。所有人都悄无声息地躲进了狭小的备餐间，门虚掩着，留着一道缝。
十二点整，后巷传来刻意放轻却依旧杂沓的脚步声。先是两个人利落地翻过矮墙，撬开了消防通道的小门。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黑影鱼贯而入，全都戴着鸭舌帽和口罩，手里拎着沉甸甸的工具包。
他们目标明确，直奔厨房。一个人从背包里掏出管状的发燃装置，另一个熟门熟路地摸向煤气总阀的位置。
就在他们贴近灶台，身影被冰箱微光勾勒出来的瞬间，藏在暗处的陈砚舟按下了手中的遥控器。
“砰——！”
第一台高压锅的锅盖猛地炸开，灼热的白色蒸汽狂喷而出，发出惊人的巨响。几个黑影吓得浑身一哆嗦，仓惶回头。还没等他们看清，悬在头顶的纸包被气流冲断细线，纷纷炸开，漫天呛人的红色辣椒粉劈头盖脸洒落。
“咳咳……咳！”有人猝不及防吸进去一大口，顿时弯下腰，咳得撕心裂肺，眼泪鼻涕一齐涌出。紧接着，第二台、第三台高压锅接二连三地“爆炸”，蒸汽的嘶鸣和金属的撞击声在小小的厨房里反复回荡，制造出惊人的混乱效果。
就在这团混乱达到顶点时，前厅通往厨房的门，“哐当”一声被推开了。
沈君瑶端着那杯深红色的液体，第一个走进来，面容冷肃。她身后，四名便衣一人端着一杯，无声地封住了所有去路。
“别动。”她的声音在蒸汽的嘶嘶声和咳嗽声中格外清晰，“自己喝了，还能站着出去。”
没人听她的。离煤气阀最近的那个家伙，眼睛里闪过狠色，猛地掏出打火机，拇指就要往下按。
沈君瑶动作更快。她一步跨前，手腕一扬，整杯“镇魂水”精准地泼在那人脸上。
“啊——！”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炸开，那人丢开打火机，双手死死捂住口鼻，整个人蜷缩着倒下去，在地板上痛苦地翻滚、干呕，别说站，连爬都爬不起来。其他想趁机逃跑的，被便衣们干脆利落地堵回角落，扭臂、压肩、上铐，一气呵成。
最后一个家伙比较滑头，趁着同伴制造混乱，缩身躲到了大冰柜后面，刚想探头观察，就被从侧面包抄过来的宋小满一个箭步扑倒。小姑娘手里没拿她惯用的刀，而是用自己身上那条厚布围巾，闪电般勒住对方脖颈，利用巧劲和体重死死压住，直到那人挣扎的力气越来越小，瘫软下去。
七个，一个没少，全撂倒了。
警车在十分钟内呼啸而至，迅速接管了现场。拆弹专家确认那些土制燃爆装置引信已被破坏，无法启动。初步审讯的口供同步上传，其中一个心理防线脆弱的，哆哆嗦嗦供出幕后还有资金支持，指向一个境外注册的空壳公司账户。
沈君瑶脱掉沾了灰的外套，露出里面的黑色战术背心。她走到陈砚舟面前，把那个空玻璃杯“哐啷”一声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下次，”她看着他，语气硬邦邦的，“别再拿自己试这些鬼东西。你是开饭馆的，不是干我们这行的。”
陈砚舟没接话，视线转向案板。那块白嫩的豆腐还静静地躺在那里，因为之前的电话和混乱，没来得及切。现在，他重新拿起刀，刀锋落下，豆腐被平整地一分为二，断面光滑如镜。
旁边，那几台“炸”过的高压锅还在咝咝地冒着残余的蒸汽，压力表的指针正缓缓落回原点。他伸手摸了摸其中一台的锅身，温的，没坏。
门外街道重归寂静，路灯昏黄的光晕铺在地上。不知哪来的一小片碎纸，被夜风卷着，打了几个旋，最后贴在了墙根——纸片上还沾着点没散尽的红色辣椒粉。
他抬头看了眼墙上的老式圆形钟：凌晨一点十七分。
灶台上，那锅准备用来吊汤的底汤，文火一直没熄。他掀开沉重的木头锅盖，白色的水汽混着浓郁的骨香扑面而来。他拿过一把干净勺子，舀起一点，吹了吹，尝了一口。
味道，没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