坍塌的穹顶投下混乱的天光与浮尘,断梁碎瓦如雨倾颓。在这末日般的景象中央,云璃与凌殊相对而立,指尖相触,眉心之间仿佛有看不见的桥梁贯通。淡金色的镜心辉光、威严内敛的龙魄气息、以及那些被强行梳理后显露出奇异顺从的玄色能量,在他们周身流转交融,形成一个稳定的、散发着古老而和谐波动的光晕。
烟尘之中,魔化皇帝缓缓站直了身躯。镇国公秦傲舍命唤出的镇国剑灵一击,虽未能将其重创,却实实在在地撼动了他体内魔气与龙气的脆弱平衡,更打断了他蓄势待发的致命攻击。此刻,他眉心那道黑纹扭曲得更加厉害,猩红的眼眸死死盯着光芒交融的两人,里面翻滚着惊疑、暴怒,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忌惮。
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对凌殊体内剩余魔气的控制,正在被一种新生而坚韧的力量迅速切断、排斥。更让他心悸的是,那股融合后的力量,对他自身的魔气本源,竟产生了一种隐隐的、如同水泼滚油般的压制与吸引感!
“镜心……龙魄……”皇帝的声音嘶哑而阴沉,仿佛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原来如此……难怪当年那老东西的记载语焉不详……竟是打着这等主意!想用正统龙魄嫁接镜心,行逆转封印之事?痴心妄想!”
他猛地张开双臂,乾元殿废墟之下,那幽冥魔源的躁动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更加粘稠、更加黑暗、仿佛汇聚了无尽岁月中所有绝望与怨恨的魔气,如同喷发的火山熔岩,从每一道地裂中疯狂涌出,不再是漫无目的地扩散,而是如同百川归海,疯狂地向他体内汇聚!他的身躯在魔气的灌注下开始膨胀、扭曲,皮肤表面浮现出片片狰狞的黑色鳞甲虚影,头顶甚至隐隐有魔角隆起!气息节节攀升,恐怖的威压让整个废墟都在颤抖,连那些坠落的砖石都被无形的力量碾为齑粉!
他在不计后果地强行吸纳幽冥本源,要在一瞬间将力量提升到极致,以绝对的力量碾碎眼前这两个变数,彻底贯通两界通道!
“不能再让他继续吸收魔源!”凌殊的声音在云璃心间响起,虽然虚弱,却异常清晰坚定。通过神魂交融,他们此刻的交流几乎无需言语。“他现在的状态极不稳定,强行吸纳远超自身承受极限的本源,随时可能彻底失控,甚至提前引动魔主意志降临!必须打断他,并趁机封印魔源核心!”
“如何做?”云璃心念急转,她能感受到凌殊传递过来的意念中,包含着一个极其冒险的计划轮廓。
“以我们交融之力为核心,布‘两仪封魔阵’!”凌殊的意念快速解释道,“你主‘镜’位,映照、疏导、净化魔气。我主‘龙’位,以龙魄为引,锚定魔源,并尝试引动此地残存的皇室正统气运与封印残痕,内外夹击!但此阵需我们心神彻底合一,力量毫无保留地交融引导,不能有丝毫差错,且对神魂负担极大……”
“更重要的是,”凌殊的意念顿了顿,带着一丝决绝,“阵法最终需要一道强大的‘镇物’,彻底钉入魔源核心,方能完成封印。这‘镇物’……”
“用这个。”云璃的意念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同时,她空着的另一只手抬起,掌心光芒凝聚,那面承载了初代先祖传承、古朴玄奥的镜影缓缓浮现,但镜影之中,此刻却隐隐倒映着一抹淡金色的龙形虚影——那是凌殊龙魄之力的映照。“以这融合了你我之力的镜影为镇物!它本就是镜心传承核心,又得了你的龙魄加持,是最合适的选择!”
凌殊沉默了一瞬,他能感受到云璃意念中的坚决,也明白这或许是目前唯一可行且代价相对较小的方案(尽管代价依旧巨大)。那镜影若作为镇物钉入魔源,很可能会彻底耗尽其灵性,甚至崩毁,对云璃的镜心本源也将造成难以估量的损伤。但比起他原本设想中可能需要彻底献祭自身龙魄乃至神魂的方案,这已经好了太多。
“好!”凌殊不再犹豫,时间也不允许他们犹豫。皇帝的气息已经攀升到了一个恐怖的临界点,周身魔气凝如实质,化作滚滚黑炎燃烧,一双猩红巨目如同地狱门户,锁定了他们。
“开始!”
两人心意相通,同时动作!
云璃足尖轻点,身形翩然向后飘退数丈,手中融合镜影清光大放,悬浮于她身前。她双手结出繁复古老的印诀,周身淡金色的镜心之力如同潮汐般涌出,并非攻击,而是以一种无比玄妙的轨迹,向着四面八方扩散、交织,隐隐构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的、覆盖了小半个废墟的淡金色圆形基底——这便是“两仪封魔阵”的“镜”之基盘!阵纹所过之处,那些弥漫的、无主的魔气竟被暂时排斥开来,或者被镜光映照得波动紊乱。
凌殊则向前踏出一步,恰好立于云璃之前,与她一前一后,气息相连。他闭上双眼,体内那缕淡金色的龙魄本源被他毫无保留地激发出来,不再是之前暴走时的混乱,而是呈现出一种堂皇正大、却又带着悲壮决意的威严。他并指如剑,指尖龙魄金光凝聚,不是刺向皇帝,而是猛地点向自己脚下的地面!同时,他口中念诵起一段更加古老、似乎只有历代帝王嫡系血脉才能知晓的祭文:
“承天景命,守土安疆。今有邪祟,侵我山河,蚀我灵枢。不肖子孙凌殊,愿以微末龙魄为引,唤皇祖英灵,召社稷正气,复启乾元封印,镇幽冥于此!”
随着他的吟诵和龙魄之力的注入,奇异的事情发生了!乾元殿废墟之下,那些原本被魔气侵蚀、黯淡无光的古老地基、残留的宫殿阵法纹路,竟然开始微微震颤,散发出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与凌殊龙魄同源的金色光点!那是前朝布置、历代加固、却因皇帝被魔气侵蚀而逐渐失效的封印残留!此刻,在凌殊以正统血脉龙魄的呼唤下,这些沉寂已久的封印残痕,如同即将熄灭的炭火被重新吹燃,开始艰难地亮起!
虽然光芒微弱,远不足以对抗汹涌的魔源,但却成功地在魔气肆虐的核心区域,构建起了一个由无数金色光点组成的、同样覆盖广泛的、与云璃镜光基盘隐隐呼应的“龙”之位基!
镜基在上,龙基在下。两仪轮转,封魔之势初成!
“雕虫小技!也敢阻朕?!”魔化皇帝感受到了脚下封印残痕的异动,更看到了那逐渐成型的阵法光辉,这让他暴怒不已。他不再等待力量完全稳固,发出一声震碎残垣的咆哮,那膨胀了近一倍、布满黑色鳞甲虚影的魔躯猛地向前冲出,一只完全由精纯幽冥魔气构成、大如屋盖的狰狞鬼爪,裹挟着万鬼哭嚎之声,朝着阵法核心——也就是凌殊与云璃所在——狠狠拍下!他要以力破巧,一爪将这还未完全稳固的阵法连同布阵之人,一同碾成粉末!
“转!”
云璃与凌殊心神合一,同时低喝!
悬浮的融合镜影骤然旋转,投射下更加凝练的镜光,与云璃布下的镜基彻底融合。同时,地面那些被引动的封印金色光点,也在凌殊龙魄的引导下,光芒大盛,向上汇入镜光之中!
一瞬间,两人之间的空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扭曲。镜光与龙魄金光交织旋转,形成一个巨大的、缓缓转动的淡金色漩涡,漩涡中心,正是那只拍下的幽冥鬼爪!
鬼爪拍入漩涡,没有预想中的惊天碰撞。那足以拍碎山岳的恐怖力量,竟如同泥牛入海,被那旋转的、蕴含着镜心净化与龙魄锚定之力的两仪漩涡迅速分散、消解、转化!鬼爪上的魔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稀薄,其中蕴含的怨魂尖啸声也迅速减弱!
皇帝惊怒交加,他能感觉到自己这一击的力量被诡异地带偏、化解了!这阵法的玄妙,远超他的预计!
“变阵!封!”云璃与凌殊抓住皇帝攻击被阻、心神微震的刹那,同时变招!
那巨大的两仪漩涡猛地向内一缩,不再分散消解力量,而是化作无数道纤细却坚韧无比的金色锁链!这些锁链一端连接着云璃的镜影与镜基,另一端则如同拥有生命般,灵巧而迅猛地缠绕上了皇帝那巨大的魔化身躯,尤其是他眉心那道剧烈蠕动的黑纹,以及他周身魔气涌动的几个关键节点!
“缚灵锁?!”皇帝又惊又怒,奋力挣扎,魔气喷涌,试图震断这些金色锁链。然而,这些锁链乃是由镜心之力与龙魄之气交融而成,对魔气有着极强的克制与束缚作用,更隐隐与地下那些被引动的封印残痕相连,一时之间,竟将他牢牢困住,动作变得迟滞!
就是现在!
云璃与凌殊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中那最后一搏的决绝。
两人双手同时抬起,隔空对着悬浮的融合镜影,将体内剩余的所有力量,毫无保留地灌注其中!
融合镜影发出一声清越无比的长鸣,镜身光芒暴涨到极致,其上的龙形虚影几乎要破镜而出!镜面不再倒映周围的景象,而是化作一片深邃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混沌漩涡,漩涡中心,一点极致的金光在孕育。
“去!”
云璃与凌殊齐声厉喝!
那面承载了他们全部希望与力量的融合镜影,化作一道划破昏暗天地的金色流星,无视了空间的阻隔,带着一往无前、净化一切邪祟的意志,精准无比地……射向了皇帝眉心那道作为魔气核心通道的狰狞黑纹!
也是射向了皇帝脚下,那幽冥魔源力量喷涌最剧烈的核心裂缝!
皇帝发出了绝望而不甘的咆哮,疯狂挣扎,却因金色锁链的束缚慢了半拍!
“噗——!”
一声轻微的、仿佛金铁入肉的声响。
融合镜影那锋锐的边缘,狠狠钉入了皇帝眉心黑纹的正中心!镜身深深嵌入,直至没柄!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皇帝所有的动作、咆哮、挣扎,都戛然而止。他膨胀的魔躯僵在原地,猩红的眼眸瞪大到极致,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以及……一丝骤然浮现的、属于“皇帝”本尊的、极度痛苦与茫然的神色。
那狰狞蠕动的黑纹,在被镜影钉入的瞬间,如同被烫到的毒蛇,猛地蜷缩、僵直,其上的黑色光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黯淡、消退!
“啊啊啊啊——!!!”
紧接着,是皇帝(或许也是那魔物意志)发出的、混合了极致痛苦与暴怒的、不似人声的惨嚎!他周身那汹涌澎湃的魔气,如同失去了源头的水流,开始疯狂地倒卷、溃散!眉心处,被钉入的镜影金光大放,与缠绕他周身的金色锁链、地下的封印光点连成一体,构成一个立体而复杂的封印网络,死死锁住了魔气外泄的通道,并开始向内压缩、净化!
地面那喷涌魔源的裂缝,也在镜影钉入、封印网络成型的瞬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强行弥合、封闭!汹涌的魔气被截断,只剩下一些残存的、无根的魔气在废墟中飘荡,迅速被镜光与残留的正气消弭。
皇帝巨大的魔化身躯开始如同漏气般缩小,鳞甲虚影消散,膨胀的肌肉萎缩,很快恢复成了接近常人的大小,但眉心钉着那面金光流转的镜影,显得格外诡异。他踉跄着后退几步,双手徒劳地想要去拔那面镜影,指尖刚一触及,便被金光灼烧得嗤嗤作响,冒出黑烟。
他眼中的猩红迅速褪去,露出了原本属于皇帝的、却已浑浊不堪、充满了痛苦、悔恨与无尽疲惫的眼眸。他看向凌殊,又看向云璃,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最终,他身体一软,颓然跪倒在地,气息以惊人的速度衰败下去,眉心镜影的光芒也随着他生机的流逝而逐渐内敛、稳固,仿佛成为了他身体的一部分,一道永恒的封印。
成功了?
云璃和凌殊几乎同时脱力,身体一晃,险些栽倒。方才布阵、引导、最终一击,几乎榨干了他们最后的心神与力量。尤其是云璃,那融合镜影与她本源相连,此刻镜影作为镇物被钉入封印,她感同身受,神魂传来一阵阵空虚与剧痛。
凌殊的情况同样糟糕,强行引动龙魄,呼唤封印残痕,又经历连番重创,他此刻面色灰败,气息微弱,全靠一股意志强撑着。
两人相互搀扶着,才勉强站稳,看向那跪在废墟中、眉心钉着镜影、气息奄奄的皇帝。
一切都结束了吗?
魔源被封印,皇帝被制住,乾元殿……已成废墟。
然而,就在两人心神稍懈的刹那——
异变再生!
跪地的皇帝身上,那原本迅速衰败的生机,突然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停滞了一瞬。紧接着,他眉心那面已经光芒内敛的镜影,竟然……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一丝极其细微、却阴冷邪恶到极致、仿佛来自九幽最深处的意念波动,如同垂死毒蛇的最后反噬,猛地从皇帝眉心被封印的魔纹深处,顺着那镜影与云璃的本源联系,逆溯袭来,狠狠刺向云璃已然脆弱不堪的灵台!
与此同时,皇帝原本浑浊绝望的眼眸最深处,一点针尖大小、却纯粹无比的猩红光芒,骤然亮起,死死锁定了近在咫尺、同样虚弱的凌殊!那不是皇帝的眼神,而是……某种更加古老、更加恶毒的残留意志!
“小心!”凌殊虽虚弱,却对危险有着本能的感知,他猛地将云璃往自己身后一拉,同时试图凝聚最后一丝力量挡在身前。
然而,那点猩红光芒的速度太快了!它并非实质攻击,而是一道纯粹恶毒的诅咒印记,如同跗骨之蛆,瞬间就没入了凌殊的胸口——那曾经被魔气侵蚀、又被云璃分担过痛苦、此刻防御最为薄弱的心脉附近!
凌殊身体剧震,如遭雷击,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由灰败转为一种死寂的暗金,张口却吐不出鲜血,只有一缕黑气逸出。他眼中刚刚恢复不久的清明神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黯淡下去,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凌殊!!!”
云璃惊骇欲绝,慌忙抱住他下滑的身体,触手一片冰凉。她能感觉到,那道恶毒的诅咒印记正在疯狂侵蚀他仅存的生命力与那点本我金光,速度之快,远超之前任何一次魔气侵蚀!
而她自己,也被那逆溯袭来的阴冷意念冲击得灵台剧痛,眼前发黑,但她此刻已顾不上自己。
“陛下……你……”她抬头看向那跪地的皇帝,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愤怒与悲凉。难道到了这一步,那魔物意志还能作祟?还是说……这本就是皇帝预留的最后同归于尽的手段?
皇帝似乎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抬起头,看向相拥倒地的两人。此刻,他眼中那点猩红已然彻底消失,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洞的死寂,以及嘴角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解脱又仿佛嘲讽的弧度。他张了张嘴,用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吐出几个破碎的字:
“锁……已开……钥……终毁……呵……”
话音未落,他头颅一歪,最后一丝生机彻底断绝。眉心那面镜影,随着他的死亡,光芒彻底凝固,仿佛化作了一块镶嵌在他额头的、带着奇异纹路的金色晶石。
锁已开?钥终毁?
云璃来不及细思这 cryptic 的遗言,怀中凌殊的气息正在飞速流逝,那恶毒的诅咒如同最贪婪的寄生虫,疯狂吞噬着他的一切。
“不……不!凌殊!坚持住!看着我!”云璃紧紧抱着他,徒劳地将自己残存的、同样所剩无几的镜心之力输入他体内,试图对抗那诅咒,却如同泥牛入海,收效甚微。
凌殊艰难地抬起沉重的眼皮,视线已经有些模糊,但他还是努力聚焦,看着云璃那充满恐惧与泪水的脸。他极轻微地摇了摇头,嘴唇动了动,似乎想给她一个安慰的笑,却无法做到。
他用尽最后一丝气力,缓缓抬起手,似乎想触碰她的脸颊,却在半途无力垂下。
他看着她,眼中最后的光芒,如同风中的残烛,明明灭灭,最终,定格在一片深邃的、仿佛包容了所有未尽之言的温柔与歉疚之中。
然后,那点光芒,彻底……熄灭了。
他的身体,在云璃怀中,彻底失去了所有生机与温度,变得冰冷僵硬。
“凌殊……凌殊!!”云璃的哭喊声,在死寂的废墟上空回荡,撕心裂肺。
尘埃缓缓落定,废墟一片死寂。
只有眉心钉着金色镜影、已然死去的皇帝,以及抱着冰冷躯体、神魂俱碎的云璃。
封印似乎完成了。
魔气似乎被镇住了。
但有些东西,却在这一刻,彻底失去了。
远处,幸存的蓝袍道人和受伤的将领挣扎着想要靠近,却被眼前这最终一幕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乾元殿的劫难,似乎以一种无人能够预料的方式,画上了句点。
而这句点,对于云璃而言,却可能是另一个无尽痛苦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