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0 章 四将送行
京城郊外的官道宽阔平整,两侧杨柳依依,晨露未曦。
穆清风骑在那匹御赐的“乌云踏雪”之上,马蹄声嘚嘚,节奏轻快。
这畜生确是良驹,通体乌黑如墨,唯独四蹄雪白,奔跑起来平稳得连马背上的水囊都不会晃荡。
昨夜那一连串的杀戮与算计,似乎都被抛在了身后巍峨的城墙之内。
行至十里长亭,地势渐开。
穆清风微眯双眼,勒住缰绳。
那座古旧的石亭旁,四匹战马并排而立,马鼻喷着响鼻,偶尔蹄子刨动地面。
四道身影立于亭外,身披常服,并未着甲,正是那日接管三大营的霍天行、戚继光、柳成荫,以及巡视九门的段天德。
四人见穆清风策马而来,纷纷上前两步,脸上带着几分热切。
穆清风却并未在那几人预想的位置停下。他在距离四人尚有二十丈远的地方,猛地一拉缰绳。
“吁——”
乌云踏雪前蹄腾空,发出一声嘶鸣,稳稳停在原地。
穆清风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几人,身体微微前倾,右手极其自然地搭在了腰间的厚背剑柄之上。
他的目光没有落在霍天行等人的脸上,而是越过他们的肩膀,如同鹰隼一般扫视着长亭四周的树林与荒草丛。
晨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几只惊鸟扑棱着翅膀飞向远方。
霍天行等人原本想要迎上前的脚步僵在了半空。
段天德是个直肠子,见状挠了挠头,大嗓门刚要喊出声,却被身边的戚继光一把按住了肩膀。
戚继光对着段天德摇了摇头,示意他看向穆清风的手。
那只手骨节分明,拇指已经顶开了剑格一寸,寒芒在剑鞘口若隐若现。
穆清风没理会几人的小动作。他仔细观察着地面的车辙印。
除了这四人的马蹄印,周围并没有大队人马埋伏的痕迹。
长亭后的树林虽然茂密,但风吹草动间只有自然的律动,并无金属反光,也没有那种压抑的杀气。
他又看向四人的腰间。
没有佩刀,没有挂剑。霍天行手里只提着一个黑陶酒坛,柳成荫手里捧着几个粗瓷大碗。
确认安全。
穆清风拇指微松,那弹出一寸的长剑“咔哒”一声归鞘。
但他并未下马,甚至连那紧绷的大腿肌肉都没有放松分毫,依旧保持着随时可以调转马头狂奔的姿态。
“穆兄弟!”
霍天行见状,这才敢朗声开口,举起手中的酒坛晃了晃,“听闻你要走,兄弟几个特来送行。
昨夜若非穆兄弟力挽狂澜,清理门户,我等怕是还要在那兵符的真假中犹疑,更别提接管大营了。
这份恩情,重如泰山。”
其余三人也纷纷拱手。
穆清风面无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对于这种场面话,他向来是左耳进右耳出。
恩情这种东西,在江湖上最不值钱,今日是恩人,明日为了几两银子或者一本秘籍,背后捅刀子的事情他见得多了。
霍天行见穆清风不搭话,也不尴尬,爽朗一笑,拍开酒坛的泥封。
一股浓郁的酒香瞬间在官道上弥漫开来。
“这是宫里赏下来的‘醉千秋’,平日里咱们这群粗人可喝不到。”
霍天行一边说着,一边将酒水倒入柳成荫捧着的瓷碗中,酒液清冽,泛着琥珀色的光泽,“穆兄弟,此去江湖路远,喝了这碗酒,咱们就是过命的交情。
日后若有难处,只要知会一声,哪怕是违抗圣命,我霍天行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另外三人也各自端起一碗,神色郑重。
霍天行双手捧着酒碗,向前走了几步,举过头顶:“请!”
穆清风看着那碗酒。
阳光下,酒水荡漾着微光,香气扑鼻,的确是好酒。
他沉默了片刻,目光在四人真挚的脸上一一扫过。
霍天行的豪迈,戚继光的沉稳,柳成荫的儒雅,段天德的憨直。
这四人,或许真的是大靖王朝不可多得的良将,也或许此时此刻,他们真的是出于一片赤诚。
但是。
穆清风的手指在马鞭上轻轻摩挲。
若是这酒里下了无色无味的“十香软筋散”呢?
若是这四人早已被朝中其他势力收买,要在这是非之地截杀知道太多秘密的自己呢?
又或者,这酒本身无毒,但碗沿上涂了“见血封喉”?
人心隔肚皮。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穆清风也绝不会去赌。
赌输了,命就没了。而在他的账本里,自己的命,是无价的。
霍天行举着碗的手有些发酸,见穆清风迟迟不动,眼中的光彩不由得黯淡了几分,眉宇间多了一丝尴尬与不解。
“穆兄弟?”段天德忍不住唤了一声。
穆清风终于动了。
他从怀中慢条斯理地掏出一个羊皮水囊,那是他出城前自己在井边灌的,此时还带着几分井水的凉意。
他用牙齿咬开塞子,仰头,对着嘴灌了一大口。
清凉的井水顺着喉咙流下,冲淡了嘴里那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咕咚。”
穆清风吞下清水,用手背随意擦了擦嘴角的水渍。
他看着霍天行手中那碗未曾送出的酒,声音平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
“酒有毒。”
四个字,如同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现场热烈的气氛。
段天德眼珠子瞪得像铜铃,刚要发作争辩酒里没毒,却见穆清风将水囊塞好,重新揣入怀中,接着说了后半句:
“情领了。”
说完,他不再看这四位手握重兵的将军一眼,也未给他们任何解释或者反应的机会。
双腿猛地一夹马腹。
“驾!”
乌云踏雪早已按捺不住,此刻得了号令,四蹄发力,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马蹄扬起的黄土瞬间弥漫开来,呛得毫无防备的四人连连咳嗽。
霍天行端着酒碗,愣在原地,看着那道迅速远去的青衫背影。
那背影挺得笔直,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硬与决绝,仿佛这世间没有任何东西能让他停留片刻,也没有任何人值得他回一下头。
风中传来渐行渐远的马蹄声,节奏急促而有力。
柳成荫端着酒碗,苦笑一声,轻轻摇了摇头:“这位穆少侠,当真是……谨慎到了骨子里。”
戚继光看着漫天黄土,将碗中酒一饮而尽,辛辣入喉,他长叹一声:“或许正是这份谨慎,才让他在幽冥阁那样的龙潭虎穴中活到现在。
是个明白人,也是个……孤单的人。”
霍天行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酒,随后猛地仰头喝干,将瓷碗重重摔在地上,摔得粉碎。
“不管怎么说,这京城能有今日之安稳,全赖此人。”
霍天行对着穆清风消失的方向,郑重地抱拳一礼,“穆兄弟,保重!”
其余三人亦是神色肃穆,遥遥一拜。
官道尽头,穆清风伏在马背上,耳边是呼啸的风声。
他没有回头,只是伸手摸了摸怀中那硬邦邦的金令与那一叠厚厚的银票。
刚才那酒或许真的没毒。
但他不需要朋友。朋友意味着软肋,意味着牵挂,意味着在关键时刻可能会因为犹豫而拔慢了剑。
在这个吃人的江湖里,只有手里的剑和怀里的钱,才是最忠诚的伙伴。
他微微压低身形,目光盯着前方蜿蜒的道路,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波澜不惊的冷漠模样,消失在茫茫天地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