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7 章 拒受封赏
金銮殿的风波虽然平息,但京城并未因此安静下来。
登基大典在繁琐而冗长的礼乐声中落幕。红墙黄瓦之间,旌旗猎猎,新皇登基的喜庆红绸挂满了宫墙的每一个角落,试图掩盖昨夜那场清洗留下的血腥气。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了极品沉香与尚未散尽的铁锈味,这种味道让穆清风感到鼻子发痒。
御书房内,烛火通明。
这里比金銮殿小了许多,却更加压抑。四壁都是顶到房梁的书架,密密麻麻的典籍像是要把人挤压在中间。
赵澈已经换下了那身沉重的衮服,穿了一件明黄色的常服,坐在宽大的书案后。
他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比之前在金銮殿时多了几分身为帝王的沉稳——或者说,他在努力维持这种沉稳。
穆清风没有坐。他站在离门口五步远的地方,背靠着一根蟠龙柱。
这个位置很好,进可攻,退可守,且在他的左侧是一扇半掩的窗户,若有变故,只需一步就能撞破窗棂跃入御花园的假山群中。
在他面前,摆着一张紫檀木的长案。案上铺着明黄色的锦缎,锦缎之上,赫然放着一卷轴头镶玉的圣旨,旁边是一只打开的红漆木箱。
木箱里,金光灿灿。整整齐齐码放的金元宝,在烛火的映照下散发着迷人而又危险的光泽。
赵澈从书案后绕了出来,手里捧着那卷圣旨,脸上堆着诚挚的笑意:“穆壮士……不,如今该改口了。”
他走到长案前,将圣旨缓缓展开,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情人的肌肤。
“朕已拟旨,封你为‘护国大将军’,官居一品,统领京畿三十万禁军。
另赐黄金万两,以及朱雀大街上前朝宰相留下的那座五进的大宅子。”
赵澈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与期待,“那宅子朕让人看过,亭台楼阁皆是江南名匠手笔,比这御书房还要雅致。”
穆清风抱着那柄厚背剑,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那箱黄金上轻轻刮了一下,指尖沾了一点金粉,放在鼻端闻了闻。
没有火药味,没有毒粉味。是真金。
他又瞥了一眼那卷圣旨。上面的墨迹还未干透,显然是刚刚写就的。
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写得端端正正,透着一股子皇家的威严与束缚。
“护国大将军。”穆清风嘴里咀嚼着这几个字,像是嚼着一块发馊的干粮。
赵澈见他开口,连忙点头:“正是。有了这个身份,你便是大靖的顶梁柱,朕的左膀右臂。
从此以后,荣华富贵,享之不尽。那些江湖上的风餐露宿、刀光剑影,便都过去了。”
穆清风歪了歪头,看着赵澈那张年轻而热切的脸。
他没有伸手去接那卷圣旨,反而是伸出两根手指,抵在圣旨的卷轴上,然后缓缓地、坚定地将其推了回去。
“滋——”
卷轴在锦缎上摩擦,发出一声轻响。
赵澈脸上的笑容凝固了,眉头微微皱起,不解地看着穆清风:“穆卿,这是何意?
嫌少?若是觉得不够,朕可以再加封地……”
“陛下。”穆清风打断了他的话,声音沙哑且冷淡,“这买卖,结束了。”
他从怀里掏出那枚染血的幽冥阁主金令,随手扔在那个装满黄金的箱子里。
金令撞击元宝,发出清脆的“丁零”声。
“尾款我已经自己拿了。”穆清风指了指自己鼓囊囊的腰包,那是他之前从各大店铺和赌场搜刮来的银票,“至于这一箱子金子,太重,背着跑不动路。”
赵澈急了,上前一步:“这不仅仅是钱财,这是官位!
是权力!普天之下,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荣耀!
你有了这官身,便不再是江湖草莽,而是朝廷命官,可以光宗耀祖……”
“光宗耀祖?”穆清风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弧度,他看着那卷圣旨,就像看着一张催命符,“你是想让我死得快一点吗?”
赵澈一愣:“朕是要保你……”
“做了大将军,名字就得在吏部造册,生辰八字、籍贯住址,谁都查得到。”
穆清风一边说着,一边用脚尖轻轻点了点地面,“有了府邸,就得有下人。
有了下人,就等于身边多了几十双眼睛、几十张嘴。
饭菜有人做,茶水有人倒,衣服有人洗。你是想让我每天吃饭前都拿银针试毒,睡觉时都要睁着一只眼睛?”
他走到紫檀木案前,从那箱金子里随意抓起一个元宝,在手里掂了掂,然后猛地用力一捏。
纯金的元宝在他指力的挤压下,竟如泥巴一般变形,留下几个深深的指印。
“这朝堂,太脏。”穆清风随手将变形的金元宝扔回箱子,“今天那些文官怎么对那个王老头的,你也看见了。
前一刻还跪在地上喊老师,后一刻就能踩着他的脑袋往上爬。
我不习惯这种杀人不见血的法子。我杀人,讲究个痛快,一刀两断。”
赵澈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竟无言以对。他看着穆清风那双如寒潭般深不见底的眼睛,突然意识到,自己手中的皇权、富贵,在这个男人眼中,不过是一堆累赘,甚至是一堆垃圾。
穆清风转过身,不再看那诱人的黄金和圣旨。
他走到御书房的门口,手扶在门框上,停下了脚步。
“陛下若是真想赏我点什么……”穆清风侧过头,目光越过赵澈的肩膀,看向窗外逐渐暗沉的天色,“给我备一匹快马。
要北地产的‘乌云踏雪’,耐力好,跑得快。
另外,再给我准备三天的干粮,要那种能放得住的死面饼子,别放肉,肉容易坏。”
赵澈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就这些?黄金万两你不要,一品大员你不做,只要一匹马和几个饼子?”
“马能带我远离是非,饼子能让我不至于饿死。”
穆清风整了整背上的厚背剑,那剑鞘上还沾着之前战斗留下的黑灰,显得有些寒酸,“至于那些虚名和金银,那是捆人的绳索。
我这个人,骨头硬,受不得捆。”
赵澈沉默了。他垂下拿圣旨的手,明黄色的卷轴无力地垂落在地。
“你……这就要走?”赵澈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挽留,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没了这把剑在身边,他总觉得这深宫大院里处处透着阴风。
“再不走,等那些想要巴结我或者想要杀我的人反应过来,就走不掉了。”
穆清风没有回头,只是摆了摆手,“陛下,你好自为之。
幽冥阁虽然倒了,但想坐那把椅子的人,可不止墨千殇一个。”
说完,他迈开步子,走出了御书房。
门外的太监总管正端着托盘候着,见穆清风出来,刚要弯腰行礼,却见这煞星目不斜视地大步走过,带起一阵劲风,吓得老太监手里的拂尘都抖了三抖。
半个时辰后。
皇宫北门,一匹通体乌黑、四蹄雪白的骏马早已备好。
马鞍旁挂着两个鼓鼓囊囊的皮袋,里面装的是最结实的干粮和满满一皮囊的清水。
穆清风走到马前,并未立刻上马。他先是围着马转了一圈,伸手捏了捏马腿的肌肉,又掰开马嘴看了看牙口,最后还凑近马鞍仔细闻了闻,确定没有什么迷香或者毒药的味道,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守门的禁军校尉捧着通关文牒站在一旁,战战兢兢地看着这位连杀数名高手、在金銮殿上震慑群臣的狠人。
“大……大侠,这是陛下特批的出关文牒。”校尉双手递上文牒,手心里全是冷汗。
穆清风接过文牒,翻开看了一眼,确认印章无误后,将其揣入怀中。
他翻身上马,动作利落干脆。
“告诉你们皇帝。”穆清风勒紧缰绳,居高临下地看着那校尉,“欠我的钱两清了。
下次若还有这种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买卖……”
他顿了顿,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露出一排森白的牙齿。
“……别找我,太累。”
话音未落,他双腿猛夹马腹。
“驾!”
那匹名为“乌云踏雪”的良驹发出一声长嘶,四蹄蹬地,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瞬间冲出了北门,没入了京城外苍茫的暮色之中。
只留下一路扬起的尘土,和那个校尉在风中凌乱的身影。
皇宫城楼之上,赵澈扶着冰冷的箭垛,望着那个迅速消失在视线尽头的黑点,久久没有动弹。
他手里紧紧攥着那卷被退回的圣旨,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自由……”赵澈低声呢喃,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这件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的龙袍,突然觉得这衣服重得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穆清风走了。走得干干净净,没有带走一片云彩,也没有留下一丝牵挂。
对于穆清风来说,这繁华的京城,这巍峨的皇宫,不过是他行走江湖途中的一个驿站,一笔生意。
既然生意做完了,那便没有留下的理由。
此时,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夜幕笼罩大地。
穆清风策马疾驰在官道上。风呼啸着刮过他的脸颊,带着一丝凉意,却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伸手摸了摸怀里的银票和金令,那是实实在在的触感。
“这才是真的。”他自言自语道,左手下意识地按在了剑柄上。
前方的道路漆黑一片,不知道还藏着多少牛鬼蛇神。
但他不在乎。只要剑在手,马在胯,这江湖,便没有什么地方是他去不得的。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有些网一旦张开,即便是一把再锋利的剑,也很难完全斩断所有的丝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