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报仍在尖啸,红色的警示光将控制室映得一片血红。陈岸的手按在控制台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没有看那个男人,也没有开口。目光紧紧锁定屏幕上的波形图——那些线条正一寸寸断裂,如同即将崩解的命运。
他按下左侧第三个按钮。系统无声运转,声波发射器却已悄然升温。面板上的数字缓缓攀升,仿佛在等待某个注定的时刻。
“小满。”他低声唤道,“准备同步。”
陈小满早已坐在操作台前,算盘摆在面前,指尖轻轻搭在珠子上。她没说话,只微微点头。第一组数据跳出的瞬间,她立即拨动算盘:“频率偏低,调高0.2。”
陈岸右手轻旋调节钮,波形图猛地一颤,随即恢复平稳。远处海面传来一声低沉的轰鸣,像是从深渊深处传来的回应。他知道,虎鲸群听到了信号。
周大海冲进控制室,裤腿湿漉漉地滴着水。“老船发动了!”他喘着气说,“声波炮充能到七成,够用吗?”
“够了。”陈岸盯着屏幕,声音冷静,“等我指令,瞄准他的义肢关节。”
货舱中央,黑化陈岸静立原地,机械臂垂落,指尖微微抽动。嘴角仍挂着笑意,但那笑容已不如先前笃定。身体晃了一下,他突然抬起左手,掌心对准天花板。
一道蓝光激射而出,击中上方的共振天线。
“糟了!”陈小满惊呼,“天线损坏,输出不稳!”
陈岸立刻切断主电源,切换至手动模式。他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眼神已然不同。不再依赖屏幕,而是将手掌贴上控制面板的金属边缘。皮肤触到金属的刹那,一股震动顺着手臂传来,宛如海水在血脉中奔涌。
他知道,这是签到系统的感应方式。虽无提示音,但它认得他。
“来吧。”他说。
他启动了“永恒声波”程序。这不是系统赋予的能力,而是他自己拼凑而成的秘技。过往每一次签到所获得的声呐数据、潮汐频率、海洋生物的叫声,他都一一保存,此刻尽数启用。
虎鲸群的鸣叫越来越近。第一头鲸鱼跃出水面,背鳍划破夜空,发出一声悠长的呼唤。紧接着是第二头、第三头……它们列成弧形,环绕飞船游动,每一声鸣响都精准落在设定的频率上。
声波网开始成形。
黑化陈岸猛然转身,机械臂重新充能,蓝光再度凝聚。他试图打破这节奏。
“就是现在!”陈岸大喝。
周大海转身就跑,几步冲上甲板。老渔船停靠在旁,船头改装的声波炮正对货舱平台。他翻身跃上,一脚踩下油门,发动机轰然咆哮。
船动了。
短短十几米的距离,渔船如离弦之箭疾驰而去。撞击前一秒,声波炮喷出一圈蓝光,正中机械臂核心。
砰!
火光炸裂,金属碎片四散飞溅。黑化陈岸被掀翻在地,机械臂断裂成两截,残骸冒着烟滑入海中。他挣扎着想要爬起,左腿却剧烈颤抖,仿佛内部结构正在崩坏。
“你这玩意儿,也没多厉害嘛。”周大海跳下船,抹了把脸上的海水,“不就是个遥控玩具?”
陈岸无暇回应。他察觉到共振场出现波动,右侧声波强度骤降。立即调高功率,却发现虎鲸群的节奏乱了。一头年轻的鲸鱼偏离队形,叫声变得急促而不安。
“小满!”他喊。
“我知道!”她双手飞快拨动算盘,额角渗出汗珠,“有干扰信号,来自……地下?不对,是矿石在释放能量!”
陈岸咬紧牙关,切换双频牵引模式。不再单向发射声波,而是让系统捕捉虎鲸的鸣叫,瞬时反弹回去,形成闭环。如此一来,即便个别出现偏差,整体也能将其拉回正轨。
又一头鲸鱼加入。接着是第三头、第四头。它们的声音逐渐统一,不再是杂乱的回响,而是一首完整的歌谣——古老、沉重,承载着海洋深处的记忆。
裂缝开始合拢。
漂浮在空中的碎片边缘泛起微光,仿佛被无形之手逐一缝合。一块映着渔村灶台的画面慢慢缩小,另一块显示办公室加班的场景也缓缓闭合。玻璃化的海面恢复流动,裂纹如退潮般向内收缩。
“有效!”陈小满声音微颤,“能量值正在回归正常范围!”
陈岸没有松懈。他知道远未结束。这些裂缝只是被压制,一旦声波中断,随时可能再度撕裂。他必须将频率锁定,直到系统完成自我修复。
他将手掌压得更紧,掌心旧伤破裂,鲜血混着汗水渗入控制台缝隙。他开始哼唱,曲调缓慢,是童年母亲教过的渔歌。并非为了悦耳,而是因为这首歌的节奏,恰好与南洋的潮汐频率完全契合。
虎鲸群听懂了。
它们的鸣叫随之改变,不再只是简单共鸣,而是配合他的旋律起伏。每一句尾音都卡在他换气的间隙,仿佛在等待,又仿佛在推着他前行。
周大海站在甲板上,望着海面的变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他弯腰捡起地上半截手套,默默塞进口袋。
黑化陈岸跪倒在地,头颅低垂。身体仍在颤抖,动作却越来越迟缓。终于,他抬起头,望向陈岸。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
陈岸看见了。但他没有停下。继续歌唱,继续操控面板。血顺着腕部流淌,滴落在地,一滴,又一滴。
算盘声未曾中断。陈小满的手指早已麻木,但她不曾换手,也不曾停歇。她知道不能断。她紧盯最后一行数据,低声念诵:“432.7……稳定……相位差归零……维持住……”
整片海域归于寂静。只剩歌声,和算盘珠偶尔的轻响。
裂缝几乎闭合。唯余中间一小块仍在微微震颤,像最后一道伤口拒绝愈合。它映出的画面模糊不清,隐约可见一个女人坐着缝补渔网,身旁两个孩子嬉戏玩耍。
陈岸喉头一紧。
他不能停。他必须把这一块也缝上。
他加大输出,将所有残存的能量注入声波。控制台开始发烫,边缘冒出缕缕白烟。警报再次响起,这次是过载警告。
“哥!”陈小满抬头,“系统撑不住了!”
“再撑十秒。”他声音沙哑。
十秒过去,裂缝仅收窄些许。
他没有撤力,反而继续加压。
周大海冲进控制室,一把抓住他肩膀:“你不要命了?!”
陈岸甩开他,手始终未离面板。
“再来十秒。”他说。
这一次,他以心跳为节拍,一下,一下,稳稳敲击在频率之上。虎鲸群似有所感,齐声发出一记高亢的长鸣。
金光一闪。
最后一道裂缝开始闭合。
黑化陈岸猛然剧烈抽搐,整个人向后倒去。他最后看了陈岸一眼,嘴巴张开,似在呼喊什么,却无人听见。
陈岸依旧站立,手掌贴在控制台上,眼睛凝视那即将消逝的光影。鲜血从袖口不断涌出,在地面汇成小小一滩。
算盘停了。
陈小满瘫坐在椅中,双手悬在半空,再也无法移动。
周大海靠着门框,喘着粗气。
海面恢复平静。
虎鲸群缓缓沉入水中,只留下一圈圈涟漪荡漾开来。
陈岸眨了眨眼。
视线有些模糊。
但他还是看清了——
那最后一块碎片,在彻底消失前,闪过一个画面:
一只沾满泥巴的小手,正将一枚贝壳轻轻放进竹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