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坐在老鼠旁边的赵山衡,看似不经意地抬手去拿火塘边烤着的另一块肉,胳膊肘却“恰好”轻轻碰了老鼠一下。
虽然动作很轻,但老鼠的话头立刻被打断了。
赵山衡接过话茬,脸上带着爽朗但似乎又有些刻意的笑容,声音提高了几分,盖过了屋外的雨声:
“哎,大勇兄弟!提那些干啥!都是过去的事了!明天!明天要是老天爷开眼,这场雨停了,正好是十里墩赶大集的日子!那集可热闹了!猪牛羊、山货药材、针头线脑啥都有!我正想带兄弟去换点盐巴和铁器呢!大勇兄弟,石老弟,你们要是没啥事,干脆跟咱一起去赶个集!散散心!说不定……说不定就能遇见你想打听的人呢?”
他说着,目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意看着陈大勇,还微微点了下头。
老鼠被赵山衡这么一碰一说,立刻像是被点醒了,连忙跟着点头,语气带着一种恍然大悟般的急促:“对对对!赵老哥说得对!赶集!赶集好!那十里墩大集人山人海,方圆几十里的人都去!说不定就能碰上呢!嫂子她们说不定就在集上!”
他一边说,一边拿起酒碗又喝了一口,似乎在掩饰刚才那一瞬间的失言。
一直坐在火塘边静静观察的石午阳,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赵山衡那看似随意却精准的碰触,老鼠瞬间的愣怔和随后急促的附和,以及那句意味深长的“说不定能遇见”……
石午阳心里顿时像被点亮了一盏灯!
他不动声色地端起竹筒杯抿了一口辛辣的包谷烧,一股暖流伴随着由衷的欣喜涌上心头。
看来,大勇兄弟惦念了那么久的妻女,十有八九就在这附近!
而且赵山衡他们显然知道下落!
只是碍于某些原因,或者想给大勇一个惊喜,现在不方便明说!
石午阳嘴角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没有点破,只是侧头看了看旁边的陈大勇。
陈大勇显然没有石午阳那么敏锐地捕捉到那些细微的暗示。
他听到赵山衡和老鼠都提到赶集能找人,虽然觉得有点突兀,但巨大的希望还是瞬间冲昏了他的头脑!
他眼睛猛地亮了起来,脸上的忐忑被巨大的惊喜取代,声音都激动得有些发颤:“真的?!十里墩大集?明天?好!好!去!一定去!多谢赵老哥!多谢老鼠兄弟!”
他端起酒碗,因为激动,手都有些抖,酒水洒出一些也浑然不觉:“来!干了!”
他仰头,将碗中烈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压不住心头的滚烫。
……
这场大雨果然没拖泥带水,后半夜就收了势。
天亮时推开吱呀的木门,天空像块洗得透亮的蓝布,一点云丝儿都找不见。
太阳明晃晃地挂在东边山尖上,金灿灿的光泼下来,把昨夜雨水洗过的林子照得翠生生、亮晶晶,空气里满是泥土和草木的清冽味儿。
陈大勇起得比谁都早,天边刚泛出鱼肚白,他就轻手轻脚摸到屋后那条小溪边。
溪水还是有些冰凉,他掬起来狠狠洗了把脸,透骨的凉意激得他精神一振。
对着水里模糊的倒影,他摸出那把从不离身的短刀,刀身在晨光里闪着寒光。
他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刮掉脸上那层乱糟糟的胡茬。
刀刃刮过皮肤,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刮完了,他又用手指沾着水,把鬓角、下巴都仔细捋了捋,生怕留下一点毛茬。
水里映出的人脸清瘦了不少,也显得精神了些。
他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长长吁了口气。
回到木屋前,赵山衡正端着一口冒着腾腾热气的大铁锅走来。
锅盖掀开,一股朴实的米香混着野菜的清气直往人鼻子里钻,是熬得稠稠的山菜米粥。
米粒不算白,野菜也带着山野的微苦,但在这清晨,热乎乎地喝下去,浑身都舒坦了。
“垫巴垫巴肚子,路不近呢!”赵山衡招呼着。
曹旺拄着拐也挪了出来,眼巴巴看着整装待发的几人:“司令……我这脚真没事了,慢点走能行……”
他眼里的渴望藏都藏不住。
石午阳正吹着碗里的热气,啜了口粥,头也没抬:“不行,十几里山路不是闹着玩的,你这脚刚见点起色,再折腾瘸了,阿朵这些天的心血就白费!老实待着,看家!”
他指了指拴在木屋旁的两匹马,
“真要有点啥风吹草动,你们骑马也能跑得快些。”
阿朵虽然也挺想去看看热闹的山集,但她更明白曹旺的伤需要人守着换药休息,便点点头,对曹旺说:“旺子哥,我在家陪你,正好把昨天采的草药再捣一捣。”
曹旺只能泄气地“哦”了一声,闷头喝粥,那神情活像被扣了糖的孩子。
太阳刚跃上山头,把山林染成一片金红时,石午阳、陈大勇便跟着赵山衡和老鼠出发了。
四人背上都挎着山里人惯用的、深褐色的大竹背篓,沉甸甸的,准备在集市上换点盐巴、针线之类的必需之物。
雨后的小路湿漉漉的,踩上去有些软,草叶上的露珠被阳光一照,亮得像撒了一地碎银子。
空气清凉新鲜,吸一口直透肺腑。
陈大勇步子迈得又大又急,走在前头,时不时回头看看,脸上是藏不住的急切和兴奋。
石午阳倒是步履沉稳,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四周被雨水洗刷后格外葱郁的山林,山涧溪流的水声也似乎更欢快了。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翻过一道长满毛竹的山梁子,眼前景象豁然一变。
山坳里,一条铺着石子,不算宽的土路两旁,早已是熙熙攘攘、人声鼎沸。
各种腔调的吆喝声、讨价还价声、牛羊的哞咩声、鸡鸭的扑腾声……
热热闹闹地混在一起,隔老远就钻进耳朵里——十里墩的山集到了!
走近了看,这集市确实不大。
土路两边大多是依着地势搭起的简陋木棚子,更多的是干脆在地上铺块油布或草席,直接把山货摊开。
带着泥点的新鲜竹笋、一簇簇还沾着露水的各色菌子、用草绳捆扎好的药材、扑腾着翅膀的山鸡野兔、甚至还有刚出栏、哼哼唧唧的小猪崽。
从山外来的行脚商人支着摊子,花花绿绿的布匹、亮闪闪的铁锅锄头、粗瓷碗罐、成块的灰白盐巴、还有那勾人馋虫的芝麻糖饼子,琳琅满目。
穿着靛蓝或灰布衣服的山民们,背着几乎与他们等高的竹背篓,在狭窄的土路上慢慢挪动,挑拣着,盘算着。
空气里混杂着牲畜的膻气、草药的辛香、熟食的油香、汗味和泥土味,一种原始而蓬勃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