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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小说网 > 历史军事 > 大明余晖中的守夜人 > 第367章 像没娘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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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山道崎岖,驮马走得慢,但胜在稳当。

阿朵毕竟是个女儿身,走不动了就骑一会儿马。

曹旺总想偷懒,被石午阳瞪了几回才老实。

“司令…….不,掌柜的!”

曹旺改了口,凑过来小声问,

“全州不是早被鞑子占了吗?咱去干啥?”

石午阳望着远处起伏的山峦,低声道:“老谢他们还在那儿。”

……

日夜兼程走了七八天,全州城墙终于出现在视野里。

城头上飘着清军的黄龙旗,守门的绿营兵懒洋洋地靠着墙根晒太阳。

“都给我把戏演真点儿!”

石午阳低声嘱咐,自己先弓起腰,摆出副点头哈腰的商贩模样,

“军爷辛苦!小的是来送粮的……”

守兵见是四个灰头土脸的商贩,马背上驮的也不是什么值钱货,随便收了几个铜板就放行了。

一进城,石午阳就闻到股熟悉的霉味——全州城比他记忆里破败多了,街上行人稀少,不少铺面都关着门。

偶尔有鞑子的巡逻队经过,百姓们都低着头快步躲开。

循着记忆找到西街,远远就看见“谢记米铺”的招牌。

铺面比想象中大了不少,进出的顾客居然还挺多。

石午阳使了个眼色,曹旺先过去探路。

“客官要买……旺子哥?!”

柜台后头的刘八斤差点咬到舌头。

他强压着激动,声音都在抖:“上……上好的桂北香米,客官要多少?”

曹旺绷着脸:“先看看货。”

等四人全进了后院,刘八斤“扑通”就跪下了,抱着石午阳的腿直哆嗦:“司……司令!真是您!我还以为……”

这个曾经能单手举鼎的精瘦斥候,现在挺着个稍显的啤酒肚,哭得像个孩子。

后院里闻声冲出来四五个伙计,这几个都是当年护国军的老人。

米铺后院弥漫着一股陈年稻谷和灰尘混合的气味。

石午阳没想到这个当初随手布下的暗桩,不仅活下来了,还把买卖做得这么大——

后院粮囤堆得小山高,光伙计就雇了十几个。

他打量着明显阔气了不少的铺面,拍拍刘八斤厚实的肩膀:“行啊八斤,买卖做得不小,这米铺让你整得有模有样!”

刘八斤咧着嘴笑,脸上的褶子都挤到了一起:“混口饭吃,混口饭吃!司令,您可算……”

他话没说完,眼圈先红了,赶紧用袖子擦了擦,招呼伙计上茶。

几碗粗茶端上来,热气袅袅。

石午阳环顾四周,几个老面孔伙计都激动地围在旁边,唯独少了那个最熟悉的身影。

他呷了口茶,状似随意地问:“八斤,老谢呢?又跑哪个村收粮去了?这甩手掌柜当得可舒坦。”

这话一出,热闹的气氛像被泼了盆冷水。

刘八斤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端着茶碗的手停在半空,眼神躲闪,喉咙里像卡了鱼刺,吭哧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老谢……老谢他……他现在在衙门里当差呢。”

“当差?”

石午阳以为自己听错了,手里的茶碗“哐当”一声搁在板车上,茶水溅出来一片,

“在哪儿当差?全州府衙?”

刘八斤艰难地点点头,不敢看石午阳的眼睛。

石午阳脑子“嗡”的一下。

老谢?他那跟着他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亲兵老谢?

当年派他留在全州府时,这家伙拍着胸脯说“司令放心!”,现在居然跑去给占了全州的鞑子衙门当差?

一股火气夹杂着难以置信的荒谬感直冲头顶。

陈大勇和曹旺也傻眼了,曹旺更是脱口而出:“啥?!老谢投了鞑子?!”

阿朵紧张地抓住了石午阳的胳膊。

刘八斤看石午阳脸色铁青,急得直搓手:“司令!您别急,听我说!这事儿……这事儿它邪门!”

他压低了声音,凑近了些。

“咱哥几个听令撂这儿当暗桩,头几年还没啥,后来……后来就一直跟队伍上断了消息。”

刘八斤声音有点发涩,偷眼瞄了下石午阳,继续壮着胆子说,

“年头久了,大伙儿心里都没底,也不知道司令您还记不记得咱这几块料。不敢走啊,怕坏了规矩,也怕出去更没活路,就只好把这米铺当个正经买卖,先糊口再说。”

“去年开春,”

刘八斤眼神里带着后怕,

“从湖南调来一队绿营兵,听说是跟在洪承畴南下的,接管了全州城防。这帮人凶得很,挨家挨户地盘查户口,拿着册子一个个对,跟篦子篦虱子似的。查到咱铺子那天,带队的那个参领,一张嘴就是……”

刘八斤顿了顿,模仿了一个浓重的河南口音:“‘恁这铺子,掌柜哩叫啥?’”

石午阳心里一动,老谢就是河南人。

刘八斤看着石午阳的表情,一拍大腿:“司令,您猜怎么着?那参领,他娘的也姓谢!叫谢有福!就是咱老谢失散了十几年的亲弟弟!”

石午阳倒吸一口凉气。

这剧情,戏文里都不敢这么写。

“当年顺王……咳,当年咱大顺军打北京那会儿乱啊!”

刘八斤叹道,

“老谢跟他弟弟本来都在官军里混饭吃。后来,老谢跟着败兵降了咱们大顺,他弟弟那一路被鞑子打散了,后来……也跟着队伍里的上官降了鞑子。哥俩这一别,就是十来年没音信,都以为对方早没了。”

“那天在铺子里,谢有福一瞅见他哥,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抱着老谢又哭又笑,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刘八斤比划着,

“非拉着老谢跟他走,说什么‘哥!现在是大清的天下啦!咱老谢家要翻身了!跟我回营,兄弟我保你当个百户官!吃香的喝辣的!’”

石午阳能想象出那个场景。

老谢当年在营里就经常念叨他那个从小带大的弟弟,说他弟弟也是重情重义之人。

“老谢当时那脸哟,一阵红一阵白。”

刘八斤摇着头,

“他倒是没忘了本分,知道咱这铺子的底细不能露,更不能跟他弟弟走。就推说自己这些年吓破了胆,不想再舞刀弄枪,就想守着这铺子安稳过日子。他弟弟看劝不动,倒也没勉强,觉得哥哥是怕了。”

“可这谢有福也真是个‘热心肠’!”

刘八斤撇撇嘴,

“没过几天,他就拿着盖了府衙大印的文书来了,硬给老谢在府衙里塞了个‘司役捕头’的差事!说是巡街查夜,管管街面上的鸡毛蒜皮,没什么危险,就是个领饷的闲差,油水还不少。老谢……老谢他推了几次推不掉,再加上……再加上……”

刘八斤声音更低了,

“再加上咱们这些年确实像没娘的孩子,想着有这差事,咱这米铺就更好弄了,他……他就半推半就地应下了。”